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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9月14日 星期五

    凌晨鸡毛信

    万绍芬(北京) 《 光明日报 》( 2012年09月14日   12 版)

        在古代,鸡毛信又叫“羽檄”,是征调军队用的文书,插上鸟羽以表紧急,必须火速处理;在近代的革命战争中,鸡毛信也常常扮演着重要角色,关系到战争的局势甚至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抗战时期“海娃送鸡毛信”的故事就曾广为流传。在和平年代,鸡毛信极为少见了,但我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担任江西省委书记时,就有幸收到过一封不寻常的鸡毛信,经历了一次“勇于为民鼓与呼”的历练。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江西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改革开放和老区建设加快了脚步,全省上下呈现出团结奋进的局面,广大群众对省委工作给予了更多的关注。我上任仅一个多月,就收到全国24个省、市、自治区的4699封群众来信,除了一部分是反映情况及要求落实政策的以外,大多是献计献策的。此后,省委平均每天都会收到近百封群众来信,这令我们既欢欣鼓舞,又深感责任重大。

        省委办公厅信访办对来信来访的处理很认真,一些涉及全局的、重要的或紧急的信息,会及时向我汇报并送我处。如解决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子女的就业问题;处理加拿大华侨汤之屏曾为我们党做地下工作的父亲的“平反”积案,即《人民日报》曾登载的《太平洋西岸的申诉》;认真查清孔原、冯文彬等老同志提出的关于张国焘胞弟张国庶的历史疑案,也就是后来媒体报道的《张国焘胞弟张国庶被追认为烈士始末》,等等。然而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那封特殊的鸡毛信,20多年来,每每想起,清晰如昨。

        那是1986年夏的一个夜晚,深夜12点多,我和往常一样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刚躺上床休息,卧室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披上衣服,开门一看,秘书小崔正站在门口,她轻声问道:“书记,还没有睡啊?”紧接着递给我一封信,告诉我,这是刚才南昌手表厂职工代表送来的“鸡毛信”。

        我接过信一看,信封上果然插着三根鸡毛。我意识到事关重大,情况紧急,赶紧把信打开。原来,这是一封有着南昌手表厂600多名职工联合签名的呈情信。根据信中叙述,我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南昌手表厂的一位学徒工盗窃了厂里的一些手表零部件,厂里发现后立即成立专案组并报送司法部门,初步判定为重大盗窃罪,听说要判处死刑。学徒工的父亲是该厂一位憨厚老实的老工人,厂里的很多职工认为案情与事实有很大出入,学徒工虽有偷盗行为但罪不至死。情急之下,众人就联名写了这封信向我求助,恳请有关部门对案件重新调查。

        看着密密麻麻的签名,我越发感到事情紧急,刻不容缓,于是对崔秘书说:“这是件人命关天的大事,一定要按特急事件处理,一早就办。”

        早上一上班,我就让小崔马上联系司法部门的有关领导,并亲自说明了我的看法,请他们认真过问这个案件。当时,有关负责同志回答我,这是一起特大盗窃案,已经审结,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符合法律程序,就要公开宣判了。他劝我,省委书记工作繁重,这样具体的个案不必亲自操劳了。我听后,坚决表示,这是个人命关天的案子,手表厂这么多职工联名写信呈情,一定要认真对待,我们掌握的事实可能有出入,建议重新调查核实,绝不能出现冤情错案,否则,我们有可能失察失职啊。

        下午上班后,南昌手表厂一位姓于的女副厂长恰巧有事找崔秘书,我立即请她到我办公室,希望她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她犹豫了一会儿,面有难色地说:“厂里有的领导认为破了大案,立了大功,连庆功酒都喝了。这个时候,如果我说真话,肯定会受到打击报复,甚至难以在厂里立足;如果我说假话,又对不起书记您和职工们……”我理解她的处境和内心的矛盾,诚恳地对她说: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又是一名厂领导,一定要本着对党、对人民负责的态度面对这个案件。为了解除她的后顾之忧,我还告诉她,如果遇到打击报复,尽管来找我。我建议她,去找省高院的李院长,把了解的真实情况当面向他汇报,我也会请他们保密的。随即,我打电话给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李院长,请他务必亲自听取于副厂长反映的情况。于是,这个几乎盖棺定论的案件开始重新调查取证。

        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调查,案件的真实情况逐渐浮出水面:学徒工是从厂里的废次品库中偷取零件的,并把这些零件装在饭盒里带出,以3000元的价格卖给了街头的一家修表小店。厂方发现失窃后成立了专案组,确认偷盗者是这名学徒工。但在核算失窃零件的价值时却与实际情况过于悬殊:一是被盗的零件是废次品,但厂方却按合格品的价格来核算;二是在当时手表价格严重下跌的情况下,厂方仍然按照过去出售的最高价格来核算,这样,失窃零件的价值就上升了很多倍,一下提升到了18万元!在那个年代,18万元可是个天文数字,据此,法院可以定为特大盗窃罪,并可判处死刑。

        根据这两个关键点,司法部门重新开始了核查工作。但是,在案件重新审理的过程中,厂方有的领导不予配合,在被盗的手表零件送往西安、上海等地进行鉴定时设置不少障碍,给案件的公正审理平添了曲折。所幸,经过一番细致了解和广泛取证,司法部门终于掌握了真实客观的情况,为案件的改判提供了重要依据,学徒工最终由死刑改判为有期徒刑。

        作为一名省委书记,当时我过问这一案件也遇到了不少阻力,但对人民负责、依法办事、无私无畏,还人民群众应有的公平权利,让生命得到应有的尊重,是党员干部应有的态度。期间,我还曾被个别别有企图的人所攻击,把我告到最高人民法院,说书记插手办案,妨碍司法公正,甚至有人诬告我是有意袒护。对此,我坦然处之。最后,事实证明了一切。

        最高人民法院老院长江华同志得知此事后,对我说:绍芬同志,我们认为你做得好。办案要高度负责,突出一个“准”字,纠正错误要有很大的勇气和魄力,我们办案,人民有监督权,更何况你是省委书记。战争时期都有刀下留人的故事,和平年代更有充足的时间审案,更要严格依法办案。

        事隔十多年后,有一次我从北京到庐山,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和妹妹在庐山大厦附近散步,突然发现身后有几个人跟着我们,一位中年男子快步走到我面前,激动地问我:“您就是万书记吧!”我点了点头,他一下就跪在地上,他同行的人也正准备下跪,我连忙说:“请起请起,有话请起来说吧。”“万书记,真的是您啊,我们是那个南昌手表厂差点被判死刑的学徒工的家人啊!”他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我立刻想起了那封鸡毛信,急忙问:“孩子怎么样了?”“好,好,他出狱了,改过自新了,现在有了工作,成了家,生了孩子,要不是您,他哪儿有今天,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我听后很高兴,知错能改,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说:“这么多年了,我们没写过感谢信,也没机会当面说过谢字,实在对不起。”有一位妇女抢着说:“我们每次在电视上看到您,都会赶紧叫上家人,大家都好高兴,一辈子都感激不尽。”我说:“这是我该做的事啊,要谢就谢那些敢说真话的人,谢那些依法办事的同志。”临别前,我也请他们带去对当年那位老工人和他孩子的问候、祝福。

        这件事情虽然让我感到欣慰,但细细回想起那些年里接待群众来信来访的经历,并非没有留下遗憾。记得有一次,一位中年农民带着五六岁模样患有白血病的男孩找到我家向我求援,告诉我刚去过信访办,那里的同志告诉他省里没有这样的救治专款,让他回去找当地政府寻求帮助。当时,我正有急事赶去办公室,所以只是匆忙地安慰了几句,连他的姓名、地址都没有留下。事后,我设法给他一些帮助,却再也没有联系上。至今,我每想起当时那父子两人失落的眼神和离去时的背影,就有一种内疚和负债感。

        时光飞逝,如今已是20多年过去了,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情况与当年已不能同日而语,我们正在为建设经济繁荣、人民富裕、社会和谐、环境优良、民主法治的社会主义强国而努力,党的事业也即将踏上新的征程,迎接新的挑战,面对的矛盾也将更加纷繁复杂。在这样的形势下,我们的信访工作如何与之相适应?在新时期,人民公仆又应该怎样对待来自人民群众的“鸡毛信”?这是一个尤为值得深思和探讨的问题。

        (作者为中共江西省委原书记、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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