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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8月24日 星期五

    翠湖周边写生

    张 长 《 光明日报 》( 2012年08月24日   14 版)

        汪曾祺先生把翠湖称作“昆明的眼睛”。“眼睛是心灵之窗”。透过它,能看到昆明人的平和、温顺、善良、包容的好脾气。就像这终年都温和都春意盎然的城市——

     

        要了解昆明,一定得到翠湖看看。翠湖位于昆明市中心,不大,绕湖走一圈就是半小时左右。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中心,这么一个有楼台亭阁,曲水回廊的好去处在全国怕也不多见。它既是市内一个四通八达的大街心花园,又是赋闲市民、退休工人和进城务工农民的休闲好去处。偶见金发碧眼的老外,却绝对见不到衣冠楚楚的高官高管、白领丽人什么的。这些人有暇都往城外的别墅或高尔夫球场跑了。翠湖因之绝对是个平民公园。

     

        汪曾祺先生把翠湖称作“昆明的眼睛”。“眼睛是心灵之窗”。就这个意义上说,翠湖是“昆明的眼睛”也不错。透过它,能看到昆明人的平和、温顺、善良、包容的好脾气。就像这终年都温和都春意盎然的城市。

     

        翠湖里面是不让摆摊设点的,因之翠湖周围东南西北四条路比翠湖更热闹。翠湖之于昆明就像过去的大栅栏之于北京。环湖走一圈,昆明这个城市的民俗、民风、民性大体略知一二了。而在那些被高楼大厦包围的大道上,有的是商家店铺,车水马龙,你是看不到这些的。我住在翠湖边,也写过翠湖一年四季的风景,却疏忽了它的周边。昨天,先是无意,后是有心地在翠湖周边逛了一次,仔细观察,才发现如果想了解昆明,想看看这个城市的众生相,还真得要到翠湖周边逛逛才行。

     

        第一,你会发现昆明人是很“好”玩的(“好”在这里读第四声hào或第三声hǎo都可以)。昆明夏无酷暑,冬无严寒,一年四季皆可出游,养就了昆明人“好玩”的习性。节假日如不外出,退休工人、小市民大都要到翠湖转悠。翠湖西路的人行道相当宽敞,很多人不进湖就在这儿玩,不到一公里的路边,光小乐队就有三个。一个叫“老唱片”的小乐队,乐手有专业文艺团体退休职工,也有音乐爱好者。配有提琴、吉他,萨克管、单簧、双簧管,电贝司还有架子鼓。曲目有《雪绒花》、《卡布里岛》、《友谊地久天长》、《铃儿响叮当》以及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楂树》,还有中国的《步步高》、《花儿与少年》、《外婆的澎湖湾》等等。曲目不断变换,或独奏、或合奏,一听就知道有过专业训练,面前的五线谱就说明了一切。老百姓虽不懂,但听得出水平,这个小乐队就成了翠湖边最受欢迎的乐队了。常常是里外三层,静静地听,听完鼓掌如仪,挺礼貌的。仿佛是进音乐厅听高雅的交响乐,不起哄,不吵闹,所有的听众一下子变得文雅了。

     

        还有一个是民乐队。二胡、月琴、笛子、还有唢呐,奏的是云南民歌或云南花灯调子,听众是年老的市民和星期天进城玩的农民,算是下里巴人。他们会依声地跟着哼那些调子,听得也很专注。紧挨着是一伙对着话筒吼叫的卡拉“OK”,什么“深深地一个吻”、“狼爱上羊呀……”听众又多是年轻人。歌者与听众搞互动,有说有唱,又吼又叫,气氛异常热烈。

     

        稍远,还响彻着咚咚作响的非洲鼓。敲鼓的是几个黑人,像是云南高校的非洲留学生。几个昆明小伙也学着敲,也敲得有模有样的,搞不清是教授还是娱乐。

     

        洋乐队、民乐队、卡拉OK、非洲鼓,所有这些都集中在短短的不到三百米的人行道上,只有靠近了,才能分辨出不同乐队的不同旋律,远远听去则响成一锅粥了。特别是那叮叮咚咚的非洲鼓,听来就像是专门来捣乱。然而他们全都相安无事,各吹各打,各拉各唱,互不较劲,互不指责,都沉浸在自己奏出的旋律中了。这就是终年温温吞吞的气候养成的昆明人温温吞吞的好脾气。

     

        昆明人的好脾气还表现在凡事不着急,慢慢来。在翠湖北门旁有两个婚姻“超市”,一个是中老年婚姻介绍,一个是父母为儿女找对象的。有社区街道办的,也有是民间自己搞的。一排排男女资料:某女士,某先生,年龄、职业、文化程度,婚姻状况(离异?丧偶?……)写成一张张卡片,万国旗似的,在行道树上一排排拉了起来。对张三李四有兴趣,可以进一步询问旁边的婚介人员,而为子女物色对象的,一般都是父母或七大姑八大姨的亲自上阵,家长对家长先谈。不管是中老年人或年轻人,经济来源收入多少这首先是要问的,完了当然是要问是否有车有房等等。

     

        我经过这儿的时候,正碰上一个东北口音的中年人在问婚介,直截了当:“三十岁左右的剩女,有么?”

     

        那口气像是在问排骨蹄膀什么的。婚介的老阿姨显然是老辈人,听不懂,诧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是说,”旁边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时髦小伙解释:“有没有三十岁左右的老姑娘。”

     

        “有有有!”老阿姨乐呵呵地笑起来,忙不迭拿出一叠卡片,“喏,一般的,还有高学历的,你要博士还是硕士?”又补充一句,“就因为人家学历高职称高,这种姑娘宝贵啊。”

     

        “咱只想找个老姑娘过日子,什么‘钵事’‘勺事’的,不管那些‘事’。”

     

        老阿姨哈哈地又笑起来,“你填一下这张表,我肯定能帮你找个满意的,然后你们就可以在翠湖里边第一次约会。”

     

        “我玩过,电话打过去是空号。”东北人叫起来。

     

        “我们是社区办的,不骗人。”老阿姨严肃地接说,“如果是空号,立马儿赔你一个新号。”

     

        “要赔人——假一赔十!”旁边的黄头发小伙嘻皮笑脸地插了一句,哈哈地走了。

     

        “这死鬼!”老阿姨笑骂了一句。

     

        那东北人也笑了,忙着掏钱:“预付多少?说。”

     

        东北汉子的爽快掺和进昆明温煦的民风中,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愉悦了。

     

        顺畅、柔和,昆明的民风就是这样。什么“寒流”、“热浪”,碰上昆明的山水,一律变得温煦如春。人也一样。

     

        不信看翠湖南路,那里又别是一番热闹。它紧连着车水马龙的十里长街东风西路。因之人更多。这里有卖烤肉串的,烧豆腐的,油炸土豆片的……都是游击型的,所有家什全安在一辆推车上,城管不来,他各自摆下摊子安心地卖,见城管来了,推上车子就走——这儿的城管也好说话,他不管流动小贩,只管占道经营摆摊设点的。见一个卖烤肉串的,老熟人似的,顶多说一句“你又在这儿摆摊子了”。小贩就赔个笑脸,推上车子走人。少见没收,罚款,掀摊子的事。饱受诟病的城管在昆明也特别温和。

     

        还有些身怀绝技的残疾人在翠湖南路也不时看见。我那天就看见一个没有双臂的残疾男人,右脚趾夹着一支笔,在地上写着:“大贪官、作报告,小贪官、戴手铐……”

     

        周围的人默然地看着他写,不知是可怜他或是欣赏他写的字?有人问了句:“哪儿来的?”

     

        “四川。”然后继续写他的。

     

        这自是影响交通的。甚至他写的内容。但没有人呵斥,更无人举报,有的只是不时地往他一个大口缸里放张纸币。昆明人心肠好。

     

        在环湖的几条马路中,北边要相对安静些,不过也就是白天。晚饭后翠湖北门的小广场常是老阿姨唱歌跳舞的好去处。伴奏是放录音。有彝族的弦子或芦笙,也有民乐合奏。有次放的是印度音乐,跳的竟是肚皮舞。杂七杂八的,随时变换,唯独听不到“红歌”。这么想着,耳边传来的却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儿也不再沙沙响……”

     

        随着声音,黄昏的翠湖北路迎面走来一个老头,一副行头滑稽而奇特:一个特别的架子前面固定了一把口琴,后面又固定了一个小鼓,当他摇头晃脑地吹奏那把固定的口琴时,那小鼓便在后面咚咚地敲着节拍,而他的双手则弹着一把吉他,为口琴配着和弦,右脚掌上还套着串小铃铛,他踩着节拍走路,小铃铛便按2/4拍踩出节奏——整个儿就是一个小乐队!开初我以为这是个疯子,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旋律和节奏一句都没有错!也不是乞讨——他没地方放钱——只听他一路变换曲目,没有哪支曲子演奏错误。这就是昆明人的“好”(hào)玩!和“好”(hǎo)玩!他走远了,传来的最后一首曲子是《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翠湖没见过桃花,正在盛开的是山茶和杜鹃,还有一种高大乔木,叫“紫花楹”。万朵紫色花朵无一片绿叶,落照中像燃烧的紫色火焰,我从未在别的地方见过。就这么烧着,和歌声,和舞步,直到夜晚。

     

        张长 云南云龙人,白族,1957年开始发表作品。《空谷兰》、《希望的绿叶》、《最后一棵菩提》、《太阳树》等短篇、长篇小说曾四次获由中国作家协会颁发的全国奖。现居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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