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比牺牲更难

    军旅作家黄国荣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碑》，是一部战争题材作品。该作品形象、客观、真实地描写了处在和平建设时期的军人，为保卫祖国的安宁参与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边界反击战。战争不只是让军人得以为报效祖国彰显其牺牲精神的机遇，同时也因此让一些军人的身份产生突变，作品以全新的视角和高度的责任感关注了这一变化，细腻逼真地书写了军人因这一战争意外地加上了英雄、功臣、烈士、逃兵、战俘等不同的身份标识，以及因为这些遭遇让他所经受到的种种尴尬和不公正待遇，军人的悲喜命运描写和在战争面前表现出来的真实情怀，不同寻常地讴歌了当代中国军人的品质和对历史使命的担当，同时也深刻地揭示了社会世俗观念的顽劣，给我们提出了如何包容“后战争时代”的军人群体这一沉重话题，不仅在文学上具有较高的欣赏价值，而且也有着很现实的社会意义。

    《碑》中的主人公邱梦山，是一位立志当将军的军人。命运让他有幸赶上了一场边境保卫战，新婚蜜月都来不及度完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战场，随后为了争夺丢失的无名高地，他立下军令状带领15名敢死队战士冒死夺回阵地，显示出他高超的军事才能。但在随后的一场诱敌深入的战役中，友邻协同的失误让他们连陷入绝境，为掩护伤员突围，他坚持战斗到只剩自己，身负多处重伤昏迷而当了战俘。在俘虏营里他几次自杀都未能如愿；与难友一起策划越狱逃跑也被悲惨地抓回。最终，交换战俘使邱梦山回到了阔别5年的祖国、回到了他热爱的军队，然而，战争已经让他改变了身份。5年里发生的变化足以让他措手不及，军队里的人事更迭把邱梦山的美好记忆瞬间撕碎。虽然政策已经人道主义地让他在部队恢复了军籍、党籍，提了干晋了级，然而，战俘这一身份则完全改变他的命运。黯然中邱梦山只能默默地选择转业回到老家。而家乡的亲人大都以为邱梦山已经牺牲，他的妻子岳天岚还作为英模报告团的一员为千万人讲述过烈士邱梦山的英雄事迹。面对顶着一顶战俘帽子和石井生名字归来的邱梦山，不仅亲人们会惶然，即便是邱梦山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暗自思忖，他的真实身份已经不可能得到妻子的理解。而此时的妻子岳天岚似乎已经被邱梦山的英雄事迹感染得不能自拔，她当然无法接受邱梦山沦为战俘的事实，尽管她认出他就是自己的丈夫邱梦山，但她宁愿他是石井生。心如刀绞的邱梦山只能以战友石井生的名头苟活于人间。社会的歧视与亲人们对战俘的不认同给邱梦山的求职、恋爱、家庭都造成了难以抗拒的影响，邱梦山走投无路只能背井离乡只身前往开放的特区寻求出路，在他几乎绝望的情景下，邱梦山终于在建筑工地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随后他在保安公司的工作中慢慢找回了那种铁血军人的自信。与此同时，岳天岚再婚的失败和本来就难以割断的爱情，在邱的战友荀水泉夫妇的帮助下，岳天岚奔赴特区，决意通过电视媒体寻找邱梦山，但邱梦山为了抢救污水道中中毒的工人和队友而壮烈牺牲，巨大的心理落差几乎让岳天岚不能自已，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邱梦山，她将终生都不会原谅自己。故事在身为战俘的邱梦山以牺牲的方式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英雄情怀时戛然而止，留给读者深深的联想。当我阅读完此书时，不禁百感交集，心情异常地沉重和不安。

    客观地说，一部小说能够解读到这个层面已经是相当地感人了，然而我个人觉得《碑》这部作品的意义似乎还不仅限于此。我仅从一个读者的角度去感悟这部作品本身告诉我们的东西。作者在作品中浓墨重彩地刻画了英雄情怀，理性地告诉读者我们的社会和时代需要什么样的英雄，也让我们沉重地去思考英雄的真正内涵和我们应该如何去对待英雄。作品对这一话题进行了深刻的廓清后，其意义就不止是在歌颂英雄的单纯。作者似乎特别想说的是，不幸沦为战俘的军人同样也是英雄，这样就在更为广阔的程度上把读者的阅读情感充分地调动起来。

    不幸沦为战俘的军人们回到队伍后被一次次反复甄别，还要天长日久地在被唾弃、不被理解中顽强生存，这本身就是一种英雄情结使然，否则他们中间的很多人都不可能活着回来，我特别理解作者这样的梳理和刻画。我认为这些战俘能够这样坦荡和无畏地回归到我们中间，更应该受到尊重和理解，他们活着比牺牲更难。这是我捧读《碑》时的真切感受，它让我感受到了荣誉对于军人的意义，读出了军人生命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