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浦港观雾

    如果说泰山之雾像涛，庐山之雾似云，巫山之雾如烟，那么苍茫大海的雾又如何呢？今年盛夏，我来到了洋浦港，面对波澜壮阔的大海，不由萌发出观雾的念头。

    洋浦是个风光旖旎的港湾，面临苍茫浩瀚的北部湾，风平时碧波荡漾，风起时激浪滔天；岸边有嶙峋栉错的怪石，有洁白平展的沙滩，还有险峻矗立的峭壁；岸上有葱茏苍翠的坡地，有起伏连绵的青山，又有错落有致的村镇。它们构成了一幅多彩多姿的山水画。假如再点缀着缭绕的烟雾，必有一番奇景。

    洋浦港的雾不常见，要想观雾，除了选好季节时令，还须掌握天气潮汐，即使某时雾霭漠漠，不一会儿便烟消雾散，万里晴朗。招待人员了解到我的心意后，特意把我带给当地一位渔夫。渔夫仰头凝视了良久，又掐着指头算了片刻，然后说：“好，明晨必有大雾！今晚咱们就驾船出海等雾吧。”

    这一夜，我躺在小船上，沐浴凉爽的海风，呼吸海上沁人心脾的气息，聆听海浪的吟唱，睡得十分惬意。渔夫把我叫醒时，已是清晨。我睁开眼，只见灰茫茫的一片，等我抹了抹惺忪的眼细看，啊——好一幕神奇的雾景！

    我立于船头，漫漫的烟雾簇拥着我。远看，层层叠叠，道道片片，密匝匝，沉幽幽，无边无际；近瞧，一团团，一丝丝，有铅灰色，紫蓝色，还有乳白色，黑褐色，状像轻纱裙袂飘舞，形若花絮彩蝶纷飞。忽地它从我腰间擦过，忽地又朝我头顶荡来，伸手去抓却抓不到，触也触不着，仿佛是在逗着我玩。我抬头远眺，四周的景物全变了样，迷蒙中岸边的巨石有的像骏马在腾跃，有的像惊鹿在奔驰，有的却像一排排士兵在蠕动，形象逼真，怪异生动。岸上的青山、坡地、村镇，隐现变幻，虚无缥渺，忽而如近在眼前，忽而似远在天边，像是海市蜃楼。充满神秘，充满动感，人犹若置身于梦幻之中。

    雾丝越织越密，编成了一幅黛色的帷幔，把四周的景物全部隐去，呈现出“雾失楼台”的意境。渔夫解开小船的缆绳，任凭小船随流水飘移游荡，使人生发出一种雾海仙游的感觉。人被紧裹在这雾衣里，想象格外奇异，一忽儿我好像置身于荒芜的沙漠，或辽阔的草原；一忽儿又似傲游在万丈高空，或跌落于峡谷深渊；有时甚至恍若前面就立着一位妙龄少女，或身后正站着一个凶煞巨魔……令人觉得这个世界无比的丰富多彩，无比的神奇奥妙。

    雾丝依然这么缠绵，这么温柔，它抚摸着我，亲吻着我，不久我的头发，我的身上湿润了，凉丝丝的，好不爽快。我正在如醉如痴地享受着雾丝的温情，倏然间风起了，浪兴了。婉转柔情的雾顿时变得疯狂起来。黑色的雾随着狂风漫卷，有如数十条凶狠的巨龙在身前身后翻滚腾飞，似乎要把人吞进去。风才歇，海浪仍发着余威，紧接着暴雨又来了。我们只好钻进了船舱。

    初进船舱时，心里不免有些怨气，怪这雨下得不是时候，妨碍了我们观雾。可是没过一会，我竟被那有节奏的雨声所陶醉了。这不恰似一场“芭蕉夜雨”吗？“隔窗赖有芭蕉叶，未负潇湘夜雨声”，在这雾迷如夜中，水面不正起了芭蕉叶的作用么！听那时快时慢强弱高低节奏多变的雨音，宛如在听一位手抱琵琶的宫女在弹唱，雨急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雨缓时像春蚕吃桑叶，节奏明快清越，音调委婉曲折，何等优雅动听，令人心驰神荡。

    风雨过后，浪涛像斗乏了的野兽无力地躺下了，谲烟诡雾也恢复了它的温柔。这时的雾很淡很轻，一丝丝一缕缕，仿佛充满愁情，似是要抚慰人们的惊扰。我举目四望，又一派新奇绚丽的图景呈现在眼前：轻轻的烟弥漫在巨石崖壁间，淡淡的雾飘荡于黛色的远山上，村镇雾霭萦绕，海面雾气袅袅……宛若一幅幅潇洒含蓄富有神韵的水墨画。随着轻风掠过，酷似一支巨大的彩笔轻轻地涂抹，色彩迥然变幻，或是变得清淡典雅，或是变得凝重浓稠，着色那么均匀，技法那么奇妙，真是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一道绛红色的光柱穿过云缝斜射在海水上，折射成七彩光谱。我放眼眺望，透过薄薄的雾霭看见半边天已被染得黄灿灿的，白云也镶上了金边，五彩缤纷的霓霞流彩溢光横空飞泻，胜似天上有一座姹紫嫣红的花坛。很快，烟雾散尽，阳光普照，世界变得格外空阔明媚。湛蓝的大海，蔚蓝的天空，黛蓝的远山，气象万千色彩斑澜，无比瑰丽壮观！海面上，碧浪迎着朝辉绽千万朵金花，海鸥翱翔于波峰浪谷展示矫健的英姿，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犁开绿浪荡起银波……

    一切都那么真切，那么富有生气，使人心胸无比坦荡舒展和充实。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