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滨声收徒记

    李滨声先生已八十有七，多重身份——编辑、记者、魔术师、人民代表、民俗学者、风筝艺人、脸谱专家、京剧票友……当然，最著名、最为人知的，是漫画家，如今则是住老年公寓的养老金领取者，同时又是热心的社会活动家。安享晚年之际，多才多艺的杂家耄耋寿翁，日前收了一位美少女当徒弟跟他学漫画，传为艺界美谈。

    徒弟叫金雨阁，古琴师，12岁习琴，出身于中国音乐学院。6月28日晚，小雨，位于北京什刹海西岸的清代恭王府，游人散尽，空旷而静谧。拜师仪式在府内西路一间古朴典雅的茶室举行。雨阁的妈妈，北京作家京梅当主持人，宣布先由雨阁抚琴一曲，请滨老鉴定一下孩子的智商，再决定收不收这个徒弟。前来捧场的十几位文学艺术界名流请滨老中堂就坐。

    身着雪白吊带裙的雨阁不擅言辞，略显羞涩，只说了句“就来一曲《阳关三叠》吧”，便弹了起来。纤纤玉手轻拢慢捻，乐声悠扬沉郁，仿佛王维吟唱“渭城朝雨，一霎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滨老沉醉其中，眯眼频频颔首。一曲终了，掌声四起。京梅凑到滨老面前：“您看……”不待说完，滨老连声道：“收了，收了。”雨阁三鞠躬谢师。掌声中，腰板直的银发滨老起立即席演说：

    “中国漫画家多半路出家，自学成才，自报家门时说是‘画小人的’。20世纪四五十年代走来的漫画家老哥们，健在的尚有方成、苗地不多的几位，岁数在九十以上，再往下，就数我了。而漫画家收徒弟，这个事从没有过。漫画挺简单，三元素——能画直线和圆，会点个点儿，就会画漫画了。”

    笑声。谁都知道，漫画，那可是大巧若拙，看似三笔两构，简练单薄，却需要坚实功力支撑。尤其是，漫画内蕴极深，是要“画”出灵气和思想的。雨阁心领神会，说打小热爱滨老漫画，从他美丽的戏曲漫画神韵中，获得抚琴灵感，于是动了拜滨老为师的心思。弹琴，有时就像滨老“画小人”，瞧他的《拾玉镯》里多情活泼的孙玉娇，会意拾取美少年傅朋故意遗失的镯子，爱抚不释，作娇羞状，卧鱼儿盘腿，碎步徘徊进退，恰如在琴弦上翩翩舞蹈呀。滨老著名的漫画《没嘴的人》，画出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如曲子的“休止”，不言之言，意味深长。

    艺术相通，艺术家应有多方面的修养——梅兰芳就先后拜了吴昌硕、王梦白和齐白石为师。当时尚未暴得大名的齐白石被梅兰芳所感动，赋诗道：“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梅回赠说：“师传画艺情谊深，学生怎能忘师恩。”梅画艺大长，从绘画中汲取养料，丰富了自己的舞台艺术。吹箫抚琴、吟诗作画，历来是艺术家的生活内容。琴者，情也，古琴在委婉中寄寓了古代文人墨客凌风傲骨的处世心态；画者，划也，现代漫画含蓄中表现出辛辣的战斗精神。雨阁那行的乐手，还没一个想到叫悠老的古琴和现代漫画“联姻”的，而聪明的她的心思也许是，即使练练漫画手法，也有助于自己增进琴艺。

    再次谢恩，雨阁弹的终曲是《流水》。时而涓涓小溪潺潺流过，时而江河奔腾大海咆哮，人们屏气凝神聆听，不约而同想起“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佳话。人们祝贺，一画一琴，相差一个甲子的两位艺术家，今天都觅到了自己的知音。

    （作者为著名杂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