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嗜古癖,家里书架上堆放着一些古董,平时喜欢端详那些残破古气的旧物。
在北京,我时常闲逛京西八宝山古旧市场。这儿有先秦两汉的甲骨片,有竹帛,有鼎器、古钱币、铜镜、刀剑、车马,也有唐宋以后的书画卷轴、玉石、衣服冠冕,还有各地搜集来的奇异之物,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只是鱼龙混杂,真伪莫辨。
有一次,我在地摊上发现了一方“单四之印”。真巧,一位单姓朋友好像在家排行老四,就很想买下送她做个纪念。掏钱时忽然怀疑起来,她究竟排在第几?还是打听清楚了再买吧。可是事机一过,次日再也找不到那摊那印了。
记得那天我在地摊间巡睃,左顾右盼,忽然一方饰有葫芦纽的玉印进入眼帘,征得摊主的允许,我拿起来把玩。整方印石质温润,古朴沉着,上部葫芦纽下饰有芭蕉叶,刻工十分老到精细。再看印文“管领湖山”四字,线条流畅,刀锋内敛,虚实相间,布局合理。边款三面皆刻湖山胜景,一面刻有“管领湖山癸亥年阮元刻”十字。摊主紧盯着我,如果我流露惊喜之色,一定会增加他要价的底气。我假装平静,随意把印放回地摊,顺便问了一句:“能卖多少钱?”摊主显然也经验丰富,回答说:“1800元。”“太贵了吧,不就是一方印吗?”摊主笑笑,给不出理由,我相信他也并不太了解这方印。我说:“300元吧。”我一下子给他砍掉了大半。他说:“300元不卖!”我说:“就这个价,卖,我就买了;不然,算了!”摊主笑着摇了摇头,于是我走开了。
约摸过了半小时,我又踱回那个摊位,这回站在摊位旁的是另一位中年人,个儿不高,头发凌乱。我拿起“管领湖山”印,看了看,不惊不乍,问:“这方印多少钱卖?”对方叉开手指说:“这个数。”我一看他伸出了两个手指,知道他要价2000元,比刚才那位要价更高。我说:“谈生意嘛,不要太死板,死板了还做什么生意。这样吧,2000元太没边儿了,300元如何?”他摇头表示不行。我说:“我也只是玩玩,300元,怎么样?”对方笑笑,微颔,收了钱,转身拿了纸袋,替我装好。
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云台、雷塘庵主,晚号怡性老人,扬州仪征人。清代嘉庆、道光间名臣。他在经史、数学、天算、舆地、金石校勘等方面都有着非常高的造诣,被尊为一代文宗。阮元好治印,作品有人名印、别号印、馆舍印,更多的是闲章。这方“管领湖山”印属于后者。根据现存的资料和文物看,阮元宦游之余,耽于山水,治印尤喜此四字,另有“湖光山色阮公楼”等印。
“管领湖山”语出宋代陈文蔚诗《追赋台治诸景有怀仓使》:“日日花光展翠游,芙蓉高树压城头。招邀风月新添竹,管领湖山数上楼。欲伴清琴庭舞鹤,不惊使节浦眠鸥。花开红藕熏风细,恨不同撑柳外舟。”阮元之后,林则徐赴浙江任,杭州修林和靖祠,请林则徐题柱,徐撰联语曰:“我忆家风负梅鹤,天教处士领湖山。”高心夔官江苏知县,题嘉兴画舫:“天地蘧庐,任管领湖山风月;春秋佳日,有往来诗酒神仙。”清代女词人吴藻《满江红·西湖咏古》:“管领湖山,天付与、仙人玉局。能会到、传神西子,嫣然眉目。终古高风怀吏隐,前身明月寻僧屋。遍长堤、杨柳属苏家,垂垂绿。三两处,轩窗拓。千万首,诗篇足。记年时放鸽,絮花扑扑。雨湿翠翘云舫女,凉生金缕瑶台曲。试参寥、泉水碧无痕,茶香熟。”
据查,阮元“管领湖山”印前后刻了三方,其中两方已为人收藏,另一方不知流落何处。礼失求诸野,真没想到,不期然而然被我在北京的古旧市场发现了。如今,这枚“管领湖山”印就搁在我的书橱里,没事的时候把摩几下,还真有那种“胸中起丘壑,眼前生层云”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