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向命运低头

    梵高的《向日葵》是我最为喜爱的画作，它充满着汹涌的激情和炽热明亮的艺术感染力，如同因强烈内旋而产生巨大吸引力的宇宙空洞一样，席卷了我的整个心灵！不仅仅是《向日葵》，在梵高的笔下，一切事物都呈现出原本的形象，呈现出岁月磨难的沧桑、生活的重量，以及不向命运低头的高贵，也呈现出苦心孤诣的绘画美学理念。

    尽管梵高早已成为世界级的后印象主义画家，然而在他生前，并未得到社会的承认。他作品中所包含的深刻的悲剧意识，强烈的个性和在形式上的独特追求，远远走在时代的前面——前行者注定是孤独的，不为世俗的人们所理解。在巴黎流光溢彩的画廊里，梵高没有一幅画作被成功卖出，绝世的天才只能吞咽现世的辛酸。

    叔本华非常敏锐地发现了这一悖论现象，他说：“我很希望有人来写一部悲剧性的文学史，揭示出许多国家对于自己民族的大文豪和大艺术家虽然无不引以为荣，但在他们活着时，却百般残害虐待他们；揭示出在所有国家和任何时代里，真和善对邪恶进行着不知疲倦的无休止的斗争；揭示出在艺术的各个领域里，除了少数幸运者，人类的英华巨擘几乎都得遭灾罹难，他们贫寒困苦，命蹇时乖，而荣华富贵则为庸碌鄙俗者所享有。他们就像《创世纪》中的以扫，以扫外出为父亲打猎时，雅各却穿了以扫的衣服，在家里接受父亲的祝福。然而人类的巨匠大师们不屈不挠，继续奋斗，终能完成其事业，光耀史册。”

    叔本华的命运为这段话作出了最好的注释：虽然他写出了开辟哲学新天地的著作《作为表象和意志的世界》，却没有受到当时社会的青睐和重视，他完全被笼罩在黑格尔的光环下。为了挑战黑格尔，叔本华在柏林大学选择和黑格尔同一时间讲课，可是，没有学生愿意听他的课，叔本华只好退回冷清的书房，固守一盏青灯，默默地继续自己的哲学思考，陪伴他的只有一只忠诚的小狗。为了能有安静的学术环境，他曾因驱赶一个讨厌的饶舌妇而被告上法庭，最后不得不负担这位饶舌妇后半生的生活开销——叔本华曾经这样悲愤地说：如果不是我配不上这个时代，那就是这个时代配不上我！就在叔本华将要告别人世的时候，人们终于发现了其盖世才华及其著作的伟大价值，但是为时已晚，叔本华寂寞地离开了这个给予他屈辱和难堪的世界。叔本华的思想和美学观念，在他去世之后影响了哲学、艺术和心理学等诸多学科。

    这样的际遇，在我国文学史上也屡见不鲜：屈原、司马迁、杜甫、苏轼、曹雪芹……这些绝世独立的天才，正因为其思想认识、艺术造诣超前于时代，所以不被凡夫俗子们理解和认可，其命运大致逃脱不了叔本华的论述！

    梵高在给弟弟提奥的书信里曾经伤痛地写道：“生活对我来说就是一次艰难的航行，但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潮水会不会上涨，及至淹没嘴唇，甚至会涨得更高呢？但我将奋斗，我将生活得有价值，我将努力战胜，并赢得生活。”这是他不向命运低头的声明，是“卑贱者”那高贵灵魂的庄严自白，也是捍卫生命尊严的抗争。梵高最终胜利了，他用自己的心血、智慧和前所未有的艺术创新，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做成了绝少有人能与其相比肩的成就。

    (作者为教育科学研究专家、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