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还是冷漠？

    ●金钱使人富有，权力给人带来高贵感，但只有无所求的施爱行为使人变得高尚

    ●人与人之间的伦理之爱,是社会这部大发动机的润滑剂

    ●社会道德建设当以日常生活为主，用多种手段去培养人与人之间的亲近感、信任感、友善感

    访谈嘉宾：

    吴根友  武汉大学哲学院教授、副院长

    王东林  江西师范大学文化研究所所长

    主持人：  

    本报记者 王斯敏

    1

    伦理之爱是一种利他行为。

    人的高贵就体现在能牺牲自身利益帮助他人

    主持人：一种小规模的“流行病”正在引起人们的注意：“冷漠症”。在那些“患者”看来，爱是一种利他的施与，对自己益处不大，甚至意味着自我利益的损失。于是乎，漠视他人，作壁上观；紧闭心扉，严守防线。加之因爱心助人而遭讹诈者屡有闻之，有人调侃地说，“爱的奉献”变成了“爱的风险”。有风险、无“收益”，就抛弃爱吗？

    王东林：现实中的确存在这样的现象:善良被宵小利用和绑架，而现行机制却难以止恶扬善，以致产生“爱的风险”，吓退了一些善良之人。

    这种局部的冷漠，可能引发一时的“冰室效应”和“丛林现象”，但对此我们可以失望，却不该绝望；可以心痛，却不可心死。众所周知的佛山小悦悦事件中，除了18位冷漠路人，毕竟有拾荒阿姨陈贤妹；再往前推，有徒手勇接坠楼女童的杭州吴菊萍；有扶助摔倒老人、虽被冤枉却无怨无悔的南通大巴司机殷红彬……这说明社会的价值坐标并未倾圮。

    吴根友：伦理之爱的确是一种利他行为，施爱者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至多能得到一种道德上的愉悦感。但人之为人的高贵之处，就体现在能牺牲自己的利益帮助他人。正如孟子所讲，当一个人看到小孩要掉到井里，他会凭着良心救他，而并没有想到孩子的父亲会感谢他，邻里会夸他。这就是人的良知。因此，我们在付出爱心时，不应当有利益计算之心，否则就不是施爱，而是一种交换行为了。金钱使人富有，权力给人带来高贵感，但只有无所求的施爱行为使人变得高尚。

    王东林：您提到了中国儒家人性向善的看法，我是赞同的。儒家为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不仅提倡勇猛精进，甚至奉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由此推之，“爱的风险”固然客观存在，但是在人性面前，在人类不断走向自我完善的旅途中，“爱的风险”阻滞不了“爱的奉献”。我们应该抱持这样的信心。

    2

    善良是真正的护身符，

    以麻木和冷漠明哲保身，反倒无以自全

    主持人：的确，孔子“仁者爱人”的思想我们再熟悉不过。但在越来越注重个人价值、物质利益的今天，“仁爱”如何才能穿透那层让心灵麻木冷硬的壳？

    吴根友：看重个人价值与物质利益，与爱他人并不矛盾，而且不在同一个层次上。对整个社会来说，爱更是不可缺少。我们知道，汽车是靠汽油、柴油、天然气等提供动力的，但如果没有润滑油，汽车的零部件很快就会磨损，以至报废。对于一个健全的社会而言，人与人之间的伦理之爱就是社会这部大发动机的润滑剂。这种伦理之爱，并不能对社会的经济建设直接产生作用，提供直接的动力，但没有它，整个社会这架机器很快就会进入报废期。

    王东林：人是社会性动物，只有互相协作、守望相助，才能生存发展。爱是阳光，是福祉；冷漠与恨是黑暗，是灾难。这是历史证明过了的真理，颠扑不破。

    没有爱，会怎样？讲两个故事。一说某地一辆班车开往甲城，路遇4名歹徒调戏女司机，满车乘客中只有一位转业军人上前阻止，结果被歹徒痛打了一顿。随后女司机惨遭暴徒蹂躏。当车即将重新启动时，女司机对那位转业军人破口大骂，赶他下车，原本噤若寒蝉的乘客也跟着起哄。转业军人只好下车步行。车行至峭壁，女司机狠打转向，班车翻下山崖，60多名乘客无一生还……女司机的做法固然不可取，但麻木的乘客难逃其咎。这个悲剧告诉我们——善良是真正的护身符，而牺牲良心企图明哲保身，反倒无以自全。

    另一个故事发生在1935年冬。美国纽约一位老太太因偷面包喂养3个失去父母的孙子，被判10美元或10天拘役。这时，从旁听席上站起一个男人，他向老太太鞠了一躬，掏出10美元，摘下帽子放进去，说：“请您接受10美元罚金的判决。”然后对在场的其他人说：“各位，我是现任纽约市长拉瓜地亚，现在，请诸位每人交50美分的罚金，这是为我们的冷漠付费，以处罚我们生活在一个要老祖母去偷面包来喂养孙子的城市。”可见，对良善与爱的追求没有中西差异，是一种通行的价值。

    主持人：和冷漠一样令人齿寒的，是竞争中的以邻为壑、互相倾轧。这种无爱的竞争与生活，会带来什么恶果？

    王东林：竞争不是竞斗，不是有你无我、你死我活、不择手段、灭绝人性的残酷斗争。理想的竞争，其和谐状态是双胜双赢的良性循环。有生物人类学家通过实验得出结论，人类的绝对自私会导致种群的灭绝。因而，自利与利他是一种并存的意识与需要，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爱是人类的自觉选择。

    吴根友：竞争中以邻为壑、不讲基本的职业道德、做人原则，肯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一个人这样做，很快就会丧失自己的朋友与职业伙伴。而这样的社会也不可能长期维护基本的稳定。在一个不稳定，缺乏基本信任感的社会里，每个人，每个企业都将付出更多的经济之外的交际成本。

    3

    我们不但是爱的宣传家、评论家，更该是爱的实践家

    主持人：有一种倾向不容忽视：苛责他人，纵容自我。这一点，随着越来越鲜明的“看客”、“网络骂客”现象而引人深思。我们是否应该更多地检省和要求自己拥有爱，付出爱？

    王东林：“网络看客”和“骂客”首先是一种积极现象，他们的基本价值判断是疾恶扬善，并由此形成一股强大的正面的舆论力量。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行为中的确有一些非理性倾向，有的甚至近乎网络暴力。儒家讲究自觉觉人，当我们指责他人冷漠寡爱时，首先必须是自己的内心充满爱意并满怀真诚悲悯之心。我们不但是爱的宣传家、评论家，更应该是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爱的实践家。

    吴根友：在道德行为方面，我们没有更多的理由责备他人，而只能从道德制高点上走下来，反躬自省。孔子说得好：“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看到今天有些人的冷漠，我们每个人只能认真地反省一下自己，看自己是否做得比别人好一些。每个人视自己的能力与具体的情况，为社会多做一点好事，而不是去指责他人，我想我们的社会就会慢慢变得好起来。

    主持人：我们看得到爱的光辉，比如汶川地震后的千里驰援，公益慈善力量的飞速增长。怎样涵养这种爱，让其发展壮大，成为当仁不让的社会主干力量？

    吴根友：抗震救灾这样的爱心固然可贵，却是大灾之下被瞬间激发的，如不加强日常涵养，就有隐没的可能。我们的社会道德建设当以日常生活为主，用多种手段去培养人与人之间的亲近感、信任感、友善感。重要的一点是，社会和政府不能让献出爱心之人背上沉重的生活包袱，并应在社会保障制度上下功夫，让更多的人自食其力，享受幸福。用庄子的话来说，如果鱼生活在干净的水中，就不需要用腮中吐出的泡沫互相打湿身体，苟延残喘。如果河水干了，相濡以沫也是无济于事。不要轻视甚至无视爱，但也不能让爱承担不能承受之重。

    王东林：爱的力量的涵养，需要借助强势的舆论给人以信心，需要通过对冷漠与邪恶的揭露和鞭笞映现其价值，需要依靠系统有效的教育和代与代之间的文化传习而传承延绵。爱的力量的涵养，更是每一个个体义不容辞的责任，社会道德建设和人的本质的培养，没有人可以自外。观望、搭便车的心态与行为，只会重复那则“四个猴子搬石头”的寓言的结果——四只猴子共同搬运石板，都希望他人出力而自己偷懒，于是陆续撒手，石板最终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