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前,一个出身比利时佛拉芒语区的14岁少年,穿着校服短裤,走进布鲁塞尔老城玛德莱纳街的一家旧书店。这是一家专业的旧书店,专卖有关家谱、纹章和历史典故的书籍,来往的客人都是上流社会衣冠楚楚的大人物。比如说,那时在日内瓦流亡的意大利前国王就是这里的常客,每个月必来一次。
“我虽然是佛拉芒人,但和几乎那时所有佛拉芒‘有钱人’一样,从小上法语寄宿学校、受法语教育。”少年看上了橱窗里的一套四本带插图、讲比利时法语瓦隆地区城堡故事的羊皮精装书。他因为前不久在考试中考得不错,家长奖励了这个月的零花钱。他把本来用于买糖果的零花钱攥在手里,忐忑不安地问那个书店的“老女人”,“这本书多少钱?”“老女人”早已注意到他手里的钱。为了鼓励少年买书的行为,就回答说,“就你手里的钱数!”其实,实际价格数倍不止。
少年拿了书,兴高采烈地走了。这以后,他也成了这里的常客。他眼中的“老女人”其实当时24岁,只不过比他大10岁而已!她的一个简单的慷慨大方的鼓励行为,造就了今天世界上最为著名的硬皮精装书收藏家。上述这一幕的细节,当然是多年之后才被魏杜克先生完整地“串”下来,而当时在场的另一个顾客,向他证明了所见所闻。这个顾客就是意大利前国王翁贝托二世,他们后来成为朋友。
米歇尔·魏杜克(Michel Wittock)先生出身于纺织工业世家。19世纪中期他祖上建立的纺织企业,后来成为比利时的上市公司,在百多年间成为行业翘楚。在魏杜克先生把自己的股份卖给自己的兄弟之后不久,兄弟擅自把整个公司脱手了。虽然财务上是个很合算的买卖,但,“我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十分可惜!家族的历史传承,就这么断了!”
重视历史传承的魏杜克先生自从14岁的偶然之举以后,成为历代硬皮精装书的狂热发烧友。六十多年来,共收藏了数万本从文艺复兴时期到现在的精装书。投资多少?价值几何?没有准确概念。只知道,比较当初的投入,行情大约涨了100倍。他前几年通过拍卖行,卖出了80本。拍卖行事先估价为50到70万欧元。而实际卖出的价格是估价的一倍多。
29年前的1983年,魏杜克先生在自家巨大的花园中,用投资土耳其房地产、好不容易才收回来的75万欧元,把花园中孩子们的足球场铲平,盖了一幢图书馆。为了让5个孩子还有地方发泄他们过剩的精力,他在图书馆的楼顶上修了一个网球场。
修建一个自己图书馆的动议,来自他前妻对他收藏的到处可见的硬皮精装书的抱怨。“事实上,我第一次婚姻失败,就跟我的收藏有关。她对我的书充满了嫉妒!”购买的古籍日渐增多,已经没办法收拢在一起放在书房的书柜中了。家里的的过厅中、卧室里,到处都横七竖八地躺着他的宝贝。有一天当他把书放到孩子们的游戏室中时,他当时的太太终于爆发了:“你去修一个自己的图书馆吧!不能让这么多书把孩子们玩的地方都占了!我不想在家里再看见一本书!”
——就这样,这个位于布鲁塞尔一个住宅区中的私人图书馆诞生了。
建成后不久,他又把网球场取消,在球场原来的位置,加盖了一层。现在,这个图书馆有2000多平方米,内设一个展览大厅,数个收藏室,向公众开放的部分大约有3000册图书,年代跨度从十五世纪直到当代。二楼还有个向公众开放的阅览室。图书馆甚至还有个加工硬皮精装书的车间。这里是整个小区乃至布鲁塞尔颇为活跃的文化交流场所,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专门收藏、展示历代硬皮精装图书的博物馆。
古籍价格连城古已有之、中外皆然。早在1994年,时任微软总裁比尔·盖茨以3080万美元的价格拍得一份达·芬奇的科学手稿。解放前,在北京一部宋版书可以换几十个四合院。还有好事者“研究”得出结论,过去中国藏家甚至用小妾换古籍。而欧洲的硬皮精装书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威尼斯地区,时间大概是15世纪最后25年间。后来这一艺术在法国得到发扬光大。
这个私人图书馆创建之初,所有开支和管理都由魏杜克先生自己负责。有一天,一个朋友、当时的文化部长对他说,其实按照比利时的有关法律规定,类似的私人图书馆可以申请一个“私有公用”的法律地位,承担一些公共义务,如组织定期向公众开放的展览啊等等,国家(或地区)也可以给予一些财政、管理等方面的帮助。就这样,魏杜克图书馆(la Bibliotheca Wittockiana)成为“公共用途的私人博物馆”。现在,国家(或地区)负责图书馆四个工作人员的工资等费用。
可惜的是,魏杜克14岁时买的第一套点燃了他收藏古籍“狂热”之火的四本带插图的羊皮精装书,在他筹款修建私人图书馆第二层的时候,被不经意中出售。之后他才发现这套具有特殊意义的书同其他数百本书一起被卖掉了,这自然让他心疼不已。不久之后,一个电话打来,来电者说他在旧书摊上发现了这部书,里面有魏杜克先生的藏书票,问是否有兴趣回购。虽然这样一部估价不俗的古书被从旧书摊上找到让魏杜克先生心生疑虑,但他仍然喜出望外,立即前往。拿到这部书的一霎那间,他觉得手中轻了不少,感觉很诧异。翻开一看,原来上一个拥有者已经把书中的插图都“挖”下来单独出售,只剩下了这个书壳,所以落得个流落旧书摊的命运。
魏杜克先生思忖再三,决定不再回购。“发生了这样一段故事,让我实在太伤心、太遗憾!我实在不愿意每天面对一个残缺的它!”
一生书缘一世情。魏杜克先生用自己毕生的精力和财力,为自己与书的缘分,找到了最恰当的栖息地。
(何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