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汉亲情：从吐鲁番到北京

    ●一对维吾尔族夫妇，艰难收养一个身患多种先天性疾病的汉族弃婴

    ●一位记者热心帮助他们到北京医治，数十名汉族同胞纷纷伸出援手

    三月的北京，乍暖还寒。维吾尔族中年汉子帕尔哈提·艾比布和妻子阿依古丽·依明，从两千多公里外的新疆吐鲁番市来到北京，为他们的女儿艾丽菲亚做腭裂修复手术。艾丽菲亚是他们收养的一个汉族弃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双腿外翻、腭裂和双眼弱视斜视等多种严重疾病。近7年来，这对维吾尔族夫妇倾其所有为她治病，四处奔波，艰辛备尝，甚至为此卖掉了房产。他们的故事打动了许多人，感动了许多人。

    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何况是第一次到北京，举目无亲，何况语言也不大通。然而，在北京的19天里，从治疗到衣食住行、游览、购物，帕尔哈提一家人没有遇到任何难处。缘于有一位北京记者的牵线搭桥，数十位汉族同胞纷纷热情相助，为小艾丽菲亚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个体的爱心引发群体的爱心，一个家庭的善举呼唤更多人起而仿效。如同春雨洒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执意收养弃婴。养母说：“我们要养她！”

    吐鲁番，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名城，著名的瓜果之乡，葡萄甲天下，一曲《吐鲁番的葡萄熟了》传唱不衰。居民中大多半为维吾尔族，他们与汉族及其他民族关系和睦。

    帕尔哈提是吐鲁番市广电文体局的一名电影放映员。2005年4月26日中午，他像往常一样到自家楼下去倒垃圾。快到垃圾箱旁，忽听到一阵婴儿娇嫩的哭声。正琢磨着谁家的娃娃怎么没人管的帕尔哈提很快就发现，哭声是从地上的一个红布包里发出的，里面裹着一个女婴，女婴的手腕上拴着一个牌牌，上面记录着孩子的出生日期——竟然与帕尔哈提自己的生日同月同日！从相关信息看，这是一个刚出生才7天的汉族女孩。包裹里还有少许衣服、奶粉、奶瓶和尿布等物。四周无人，婴儿持续的哭声不容帕尔哈提多想，他赶紧把婴儿裹起来，抱回了家。

    妻子阿依古丽正在做饭，看见丈夫抱着个孩子回来，问清缘由后，二话不说就抱起了孩子。当他们冲好奶粉喂给婴儿时，却惊讶地发现孩子吞咽困难，喂进去的奶不是流出口外，就是从鼻子里流出来。再仔细检查，原来孩子患有先天性腭裂和先天性双腿外翻。阿依古丽紧紧搂着这个不幸的婴儿，满心的怜爱。正是从那一刻起，夫妻俩定下决心，把这个刚出生就多灾多难、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女儿来抚养。他们9岁的儿子看到来了个妹妹，也分外喜欢。

    无疑，爱，可以超越血缘、民族。

    那一年春天的这个决定，改变了帕尔哈提一家人的命运。

    捡到孩子3天后，帕尔哈提夫妇抱着孩子来到当地民政部门，提出要收养这个弃婴。接待的工作人员考虑到他们家里不富裕，劝他们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去。听罢，阿依古丽断然决定：“我们要养她！”当时没能办下收养证。后来经过4年的周折，终于办妥了收养手续，给孩子上了户口，取名为艾丽菲亚·帕尔哈提。按照规定，少数民族家庭可以生育两个孩子。为了收养艾丽菲亚，帕尔哈提和阿依古丽放弃了再生一个孩子的权利。阿依古丽说：“她就是我们的孩子”。

    说到养育艾丽菲亚的这几年，阿依古丽伸出双手亮出手指，说：“养这一个娃娃，就像养了10个孩子。”凡有育儿经历的人们，都不难体会其间的艰辛。

    孩子的口腔有残疾，每天的喂奶成了头号难题。一小瓶牛奶需要喂一个多小时。吐鲁番的冬天很冷，牛奶一会儿就凉了，一顿饭下来，牛奶是热了一遍又一遍。进食量太少，孩子饿得直哭，每天只得增加喂奶次数，一天几顿饭下来，大人孩子都累得不轻。艾丽菲亚稍大些时，光喝牛奶已远远不够了，妈妈就把食物嚼碎后一口口让女儿咽下去。病弱的孩子夜夜啼哭不止，夫妇二人便轮流抱她哄她，倒班睡觉，天天疲累之极。无奈，只能把儿子送到奶奶家。

    原先，阿依古丽在当地最好的宾馆做服务员。为了不影响工作，夫妻俩请了一个保姆照顾女儿。有一次回家，看到女儿拉了一裤子尿，保姆却在一边睡觉，阿依古丽心疼孩子，从此决定由自己全职照料女儿，这样就不能在宾馆继续干了，挣钱养家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帕尔哈提一个人的身上。

    一个个难题接踵而至，维吾尔族养父母义无反顾

    由于进食困难，摄取营养不好，艾丽菲亚一直十分纤弱、瘦小，3岁半时体重只有7公斤。当同龄的孩子们早已经站立、走和跑了，艾丽菲亚却因双腿外翻站不起来，治疗腿疾又成当务之急。就在这一年，帕尔哈提夫妇四处借债，还卖掉了唯一的家产——房子，全家租住在每月50元的廉租房里，终于凑足了为女儿做矫正双膝外翻住院治疗的费用。3岁的艾丽菲亚住进了乌鲁木齐的医院，接受了长达7个多月的康复治疗。由于当时孩子还没报上户口，没有医疗保险，治疗费用全部是自费，加上往返及食宿等费用，共花费了12.5万元。尽管倾家荡产，但是换来的是4岁的女儿双腿能够站直并开始蹒跚学步了，帕尔哈提夫妇收获了舒心的喜悦。

    正是这次入院治疗，艾丽菲亚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这是她夜里总是啼哭不眠的主要原因。2010年11月，帕尔哈提和妻子带着5岁的女儿再次来到乌鲁木齐，接受了先天性心脏病手术。手术成功了，艾丽菲亚夜里不再哭闹，她的养父养母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这次手术的费用是6.5万元，自治区民政厅补助了2.5万元，医院得知情况后捐款2.5万元。当地媒体也进行了报道，有6位乌鲁木齐的市民给他们打电话问候，一位热心的女士每天到医院送饭，还送去衣物和2000元。

    看到女儿一家的艰难，阿依古丽的父亲，一位年过六旬的维吾尔族老人急在心里。他要求其他四个女儿每人每月支援阿依古丽50元。他说自己有10个外孙外孙女，他们都很好可以不管，他只管这个不幸的艾丽菲亚。

    朝日夕晖，风雨晦暝。2500多个日日夜夜，背负着精神、财力的重压，经受着精力、体力的透支、消耗，一个又一个难题接踵而至，维吾尔族夫妇没有退缩，他们义无反顾。

    术前体重只有10公斤的艾丽菲亚，在心脏手术后，每月都能增重1公斤。去年10月，6岁的艾丽菲亚进入幼儿园学习、生活，因为不能正常吐字发音，刚一到陌生的环境，被不懂事的小朋友取笑。受到伤害的艾丽菲亚难过得哭了，不肯出去，入园仅15天就不得不离开了幼儿园。她多么渴望自己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正常地说话、唱歌！父母亲同样焦急地考虑尽快为孩子治疗腭裂，好让她在7岁时能够顺利进入学堂，和正常的孩子们一起接受常规的教育。这意味着至今还欠债几万元的帕尔哈提一家又要为支付手术费而去借款了，也不知道到哪里能找到治疗这类病症的好医生。

    在遇到的所有难题当中，最叫人痛心和始料未及的难题，来自于帕尔哈提和阿依古丽的亲生儿子。本来，在一般家庭，对青春期子女的教育就是一本难念的经，需要知识、智慧、技巧和耐心。因为这时期的孩子有了初步的独立意识，心智还不成熟，面对多方面的冲突、碰撞，充满了惘惑和反叛。而帕尔哈提夫妇，在多年的重压和超强的劳累之下，不仅失去了必要的财力、精力和时间，还失去了心理上的从容，他们无暇他顾。儿子开始埋怨父母只爱捡来的妹妹，不爱他，11岁时选择了离家出走。一年后孩子被找回来，却再也不肯去上学，跑到一家餐厅去打工，一晃数年,现在正在学做厨师。当面对“遭遇这么多难题，就没有想过放弃抚养艾丽菲亚吗”的询问时，帕尔哈提蹙起了眉头：“耽误了儿子，心里疼，但没有办法。艾丽菲亚一出生就被抛弃了，我们既然收养了她，就绝不能再次抛弃她。”

    维吾尔族夫妇的义举唤起了北京记者的热心

    “又是一年春草绿，更添十里杏花香”。2011年的4月初，已在南疆采访了十余天的光明日报社摄影记者吴力田来到吐鲁番市。正是满城杏花盛开的时节，村村户户春花灼灼，竞芳争妍。身为摄影记者，吴力田走遍了祖国版图的山山水水，尤其钟爱深入边疆少数民族地区采访，探访交通不便的村落、边寨。

    这一天，吴力田来到帕尔哈提一家租住的居室。在布置简单的房间里，这对维吾尔族夫妇用不流利的汉语，同时借助翻译，给吴力田讲述了前面的故事。夫妇俩平静的语调娓娓道来，没有抱怨，没有索求。已经治愈了双腿外翻和先天性心脏病，不到6岁的小姑娘艾丽菲亚虽然弱小，但活泼可爱，在父亲和客人谈话时，悄悄从里屋围上一块当做舞裙的花布走出来，主动为远方来的客人跳起了新疆舞，母亲赶紧打开一个小录音机，为她放出舞曲。同时，一家人也向北京的记者提到了孩子尚未治愈的疾病——先天性腭裂，吴力田心中一动：这个忙，我能帮！

    “这一对维吾尔族夫妇如此辛苦地承担起抚养一个弃婴的责任，一家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实在叫人感动。面对这样的好人，你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边，就不能扬长而去，不能不闻不顾，不能说‘不’，他们太需要社会的帮助啦！”——回想当时的感受，今天的吴力田仍激动不已。

    她马上想到了“国际微笑列车”大型公益行动，想到了自己多次采访过的中国煤炭总医院口腔科主任李武德医生，这位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在医治唇腭裂领域久负盛名，已做了上万例唇腭裂手术。8年前，煤炭总医院被中华慈善总会指定为北京市首家“国际微笑列车”资助定点医院。

    回到北京，吴力田迅速与李武德取得联系，一拍即合。通过索要小艾丽菲亚的病历、证明，办妥了相关手续。消息传到吐鲁番：小艾丽菲亚可以免费接受手术治疗。帕尔哈提夫妇喜出望外，小姑娘更是着急，今年3月9日，父母亲带着女儿和够吃半个月的馕来到了北京。

    记者继而唤起了一群普通北京人的关爱行动

    在新疆客人到来之前，吴力田就开始了忙碌。为了在医院附近找到合适的住处，她接连跑了十几家旅馆，最终定下离医院很近的一家招待所。她为小艾丽菲亚买来漂亮的保暖内衣，带小姑娘一家人到穆斯林餐厅就餐。

    就在小姑娘抵达北京的同一天，吴力田给20多位老朋友发了一封求助邮件——“哪位有车族能帮个忙？”在简要叙述了故事梗概之后，吴力田在邮件中写道：“我向有车的朋友求助：希望能安排出时间接送他们去长城、十三陵等不易去的景点玩玩。他们是第一次到北京。我去过他们的家，和他们聊过，被他们的爱心所感动，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事，也请老朋友们助上一臂之力。多谢了！”

    这20多位收件人，以北京新闻界同行和吴力田年轻时的部队战友为主。看到吴力田发来的求助信，维族夫妇的善举俨如有睹，朋友们都坐不住了。其中一位写道：“吴大姐好有爱心啊，我们应该贡献一点力气”，并转发给其他人。一时间，吴力田接到多位朋友甚至还有外地朋友的回复和电话。“维吾尔族同胞太了不起了，我们应当帮助他们。”“吴大姐，你不孤独！”“我们能做什么，说吧！”“别客气，需要用车随时说！”没多久，吴力田手里有了5辆备用车候命、应召。吴力田没有想到，朋友们的回应超过了自己的求助。最终，有钱出钱，有物捐物，有力出力，还诞生了好几篇打动人心的新闻报道。

    最早行动的是中国文化报的摄影部主任喻非卿。他驾车送艾丽菲亚一家去医院，近距离的观察，让他既感动又兴奋，遂向报社报了报道选题。过了几天，三位记者来到病房，代表中国文化报为艾丽菲亚送去了书籍和玩具，并在病床边进行了采访。他们迅即登出了专题报道，文图并茂。该报社上下极为关注，不少员工慷慨解囊，援助艾丽菲亚一家。小艾丽菲亚出院后，中国文化传媒集团党委副书记杨守民和中国文化报社新闻中心负责人一行，又带着员工的捐款及礼物，专程到招待所慰问探望一家人。杨守民动情地说：“你们的大爱精神和民族情怀值得所有人尊敬，帕尔哈提是我们文化系统职工的骄傲。”

    中国文化报的摄影记者卢旭是个有心人。他看到病床上的小艾丽菲亚用小毛巾叠成娃娃，抱在怀里过家家，回家便说与妻子听。妻子道：“那咱们得帮忙。”她立即买了一个会唱歌说话色彩艳丽的大洋娃娃，送给小艾丽菲亚。小姑娘对娃娃爱不释手，走到哪儿都抱着。

    北京晨报的老朋友也应吴力田之邀，派出两位记者到医院采访，刊发了相关消息和图片。

    在艾丽菲亚住院的两周里，服装、玩具、图书、文具、书包、鞋及食品、水果，数不清的礼物送到了小姑娘的身边，源源不断，这是喻非卿、孔京、高爱平、王鹰、范荣坦、高岩等叔叔阿姨赠送的。有些是“征用”了家里孩子的，有些家里没有就特意去买了新的。

    担任某公司高管的赵焰，发动住在医院附近的朋友协助吴力田安排这对夫妇的住处，还捐助2000元帮助这家人。她说：“我就是想做点事，让他们过得好一点儿。”吴力田的战友苏成秀、张欣欣等闻讯也送来了爱心捐款。

    就这样，在这段时间里，一群普通的汉族同胞，一心一意为一个来自新疆的特殊家庭而奔忙。涌动着的，是一股股炽热的暖流。

    人不分老幼，钱物不计多寡，爱心汇成洪流

    小艾丽菲亚是不幸的——一出生就遭亲生父母遗弃，身受多种疾病的折磨；小艾丽菲亚又是幸运的，她遇到了那么好的维吾尔族养父母，遇到了那么多真心爱她、为她排忧解难的热心人。

    李武德医生告诉帕尔哈提和阿依古丽，孩子的手术很成功，接下去要进行康复训练，培养孩子说话的能力，达到正常水平大概需要一两年时间。在吴力田的建议下，李医生又请眼科的医生对小艾丽菲亚的眼睛做了检查。笔者向帕尔哈提一一转述了医生的诊断，以及对存在的先天性弱视、斜视的治疗方案、建议。听完，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以后带女儿到乌鲁木齐去治。”接着长舒了一口气，“现在艾丽菲亚的三个大病的治疗都完成了，太不容易了！最艰难的时期过去了，有这么多的人关心她，我们一定会好好抚养她，让她跟别的小朋友们一样，健康地长大。”尚不能清楚说话的艾丽菲亚则用灿烂的笑容，用优美的舞姿式的鞠躬来表达她的谢意。

    出院后，因医生建议孩子需要休养一个月，不适宜立即去京郊游玩，原计划的长城之行取消了。帕尔哈提夫妇归心似箭。3月28日上午，吴力田的朋友高爱平带着一大包礼物，和吴力田及另一战友何明先代表所有关心他们的朋友将帕尔哈提一家送上了回家的列车。嘱咐了几遍后，吴力田悄悄跟车厢的列车员介绍了情况，请她一定关照刚做完手术的小姑娘。

    爱心再次接力，奉献爱心是人们的一种正常的心理需求，也是社会的一种平衡力量

    送走这一家，吴力田给各位朋友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在逐一列数了大家的爱心义举之后，还“晒”出了此次活动的全部账单，捐献钱物笔笔清。收到的捐款，解决了帕尔哈提一家人的往返路费及在京的住宿、交通和部分饭费。加之在医院的住院及手术费用全免，也就是说，小艾丽菲亚的第三次治疗，并没有给家里带来经济负担。在邮件的最后，吴力田写道：“再次说明：外地战友和部分北京朋友不必再参与此事，此次筹集的资金已够用。告诉大家，只为让大家了解这个感人的故事。”

    小姑娘一家人已在3月底回到了吐鲁番的家。近日传来好消息，小姑娘食欲增加，过去一个鸡蛋都吃不完，现在老缠着妈妈给她做吃的。

    虽然与帕尔哈提一家告别已半个月，但在参与关爱行动的人们心中，仍是波澜未平。不久前，电视新闻中报道吐鲁番市发生了沙尘暴，一位企业界人士忽然觉得此事跟自己有着某种直接关联，仿佛沙尘暴吹向了自己的亲人。其实，他只是参加了一次对新疆这对夫妇的接送。“能在平日的工作中脱身，参加一次不取分文的公益活动，我感觉真好，心里踏实了许多，好像找回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说。

    从吐鲁番到北京，爱心没有疆界。

    （帕尔哈提·艾比布的联系地址：新疆吐鲁番市广电文体局，邮编：838000）

    本文图片说明：

    出院后，艾丽菲亚在天安门广场上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