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国学者的未来观

    《大预测》一书的开篇，时间2021年2月。新当选的美国总统正在去离白宫不远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国籍总裁办公室的路上。此行的目的就是签署一份救助贷款一揽子协议。当然，作为对价，美国不得不遵循某些限制性条款，例如从西太平洋撤军。相似的场景还有1956年12月13日，英国迫于美国的经济压力交还了苏伊士运河的控制权。当时英国首相哈罗德·麦克米兰对美国国务卿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说：“英国在苏伊士运河的行动是一个正在衰落的帝国的最后的一搏。……也许美国在200年之后会了解我们的感受。”按照阿文德·萨勃拉曼尼亚的观点，美国有可能重演英国在苏伊士运河的命运。而对于未来的设想，这位现任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和全球发展中心的资深研究员评论道：“今天，角色出现了大转移。世界主导权的交接仪式业已完成。”中国将成为一个在全球处于领先地位和掌握主导权的经济大国。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有关中国崛起、取代美国领导世界的生动想象，但这着实反映了一部分西方经济学家现阶段的惯有论调，如郎克·泽林的《中国密码》、马丁·雅克的《当中国统治世界》、埃里克·伊兹拉莱维奇的《当中国改变世界》、约翰·奈斯比特的《中国大趋势》等。连同《大预测》，在这一理论阵营中，如今又多了阿文德·萨勃拉曼尼亚一员。

    萨勃拉曼尼亚声称，写作《大预测》一书旨在启发读者展开对中美关系以及经济实力本质的讨论，但这并不影响该书在某些章节上极像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的小说《升起的太阳》（Rising Sun)。后者出版于1992年，故事围绕一起谋杀案件展开，背景设定为日本经济发展迅速，仿佛大有赶英超美、占据世界第一的架势。今日的中国，其上升势头相当于当时的日本，至于结果，一个自经济泡沫崩溃后一蹶不振、长期不景气，已被证明陷入了“失去的二十年”的困境，而另一个尚未全面迎来盛极一时的巅峰状态，成就早已令世人瞩目、为别国惊羡，所以，这个时候，不管是各种版本的威胁论，还是各个角度的统治论，都不可避免无一例外地感受到了来自中国日益国富民强的压力。

    就拿《大预测》来说，萨勃拉曼尼亚认为，到2020年，中国的贸易和GDP总量将增长为美国的1.5倍，并保持着世界最大的资金提供者的地位，美国仍旧是其最大的提供对象。不仅如此，人民币也会取代美元，成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届时，占据全球经济主导地位长达三个世纪之久的西方国家，尤其是习惯了做世界大佬、动辄指手画脚的美国，得应该学着适应被中国领导、受它掌控。该书的英文书名其实很好地表明了萨勃拉曼尼亚的担忧——黯然失色：在中国经济主导地位的阴影下生活（Eclipse：Living in the Shadow of China's Economic Dominance）。

    有不同意见者对于这样的预测可能不会认同。根据萨勃拉曼尼亚的归纳，他们所持理由无外乎：第一，即使中国经济超越美国，人民币的崛起也可能会滞后。美国经济在19世纪70年代早期超越英国，但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美元才完全取代英镑的地位。这意味着，本币成为主要储备货币与本国占据世界经济主导地位之间，可能存在着大约70年的滞后。第二，中国远远没有创造出让人民币成为储备货币的政策和市场环境。中国的资本账户基本上仍是封闭的，而且人民币仍然不可自由兑换，外国人无法自由获取。在这种情况下，外国政府或私人部门怎么会使用人民币支付、持有人民币资产或在进行经济往来时以人民币计价？

    然而，这种说法大错特错。萨勃拉曼尼亚在最近一次《金融时报》上发表文章反驳道，首先，常用的历史类比实际上具有误导性。英国让出经济主导地位的时间要比有些人认为的时间晚得多，而英镑让出主要储备货币地位的时间则要比有些人认为的时间早得多。从储备货币地位的决定因素这个意义上来说，影响经济主导地位的不仅是经济体的规模，也包括其贸易和对外金融实力。其次，中国作为一个经济强国几乎已经赶上美国。按购买力衡量，中国的经济规模与美国大致相当；而它的出口和海外资产规模却比美国大得多。如果要作恰当的历史类比，美元让位可能在十年之内就会发生。中国的经济实力为人民币的崛起创造了条件。另外，也要考虑到中国政府一直试图寻找一种办法，退出已延续几十年、备受争议的增长战略。这种战略是依靠压低人民币估值和对海外资本封上经济大门来推动增长的。人民币国际化就提供了这样一种退出办法。

    上述推断沿袭了《大预测》既有的论证方法与理论模型。在书中，萨勃拉曼尼亚建立了衡量经济主导能力的三个关键指标，即资源和财富（以国民生产总值GDP为衡量指标）、贸易（出口商品与进口商品之总和）和外部金融关系（是债务人还是债权人），而对一个国家做出的有关这三个决定因素的衡量，是以这个国家占世界的总量的多少来表示的：一个国家所占的份额越大，其他国家，包括其竞争对手的份额就越小。此外，萨勃拉曼尼亚还对1900年以来影响储备货币地位的决定因素进行了一种全新的分析，认为前述三个方面的规模，是决定储备货币地位的根本因素。基于这一分析框架，他自然得出了中国必将主导世界经济的结论。

    即便如此，萨勃拉曼尼亚并不认为中国的经济前景就是坦途一片、顺风顺水的了。他指出，中国未来20年将会有一场经济危机，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中国会很快走出危机，恢复到一个不错的增长水平。同时，他提到中国阶级分化明显、地域差距严重等。如果这些矛盾得不到缓解，经济发展将会受到重大影响。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萨勃拉曼尼亚一味地赞美中国，但他的立场仍是处于美国利益之上。他分析、论证的虽是中国的未来走向、美好图景，但落脚点却是方便为美国政府采取必要行动提供方案参考。为此，书中越是极尽溢美之词，我们越是要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