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甜的军旅长篇小说《同袍》(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洋溢着浓郁的青春气与时尚感。它塑造了高学历年轻军人群像,拓展了新世纪军旅文学的题材领域。伴随着“70后”军旅新生代作家群体的崛起,“军旅青春叙事”正在成为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一个极具发展潜力和现实概括力的生长点,也标志着新的题材资源的激活和表意空间的生成。我之所以要强调《同袍》的文学性,在于近年来的军旅长篇小说逐渐丧失了艺术探索和形式创新的锐气,文体自觉与技术创新的思潮消失殆尽,代之而起的是以市场为导向,以网络、电视剧、商业出版为媒介的“通俗化”浪潮。因此,《同袍》在文学性层面上的探索让我对“70后”新生代军旅作家们生出由衷的期待。
《同袍》在文学性上的成功具体表现在语言、细节描写、人物心理刻画,以及叙述的耐力和人物塑造上。王甜的小说语言有着新一代年轻军旅作家的个人特色,除了语汇的时尚化,更重要的还有她的幽默。王甜的幽默是智识的调侃,充盈着聪慧与文化的品质。她不是偶有灵感为之而是从头到尾随处可见,自自然然,有水满自溢的感觉。王甜的小说语言细腻自然,还有着女作家才有的清丽美感。语言是推动《同袍》叙事前行的首要动力。与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迷恋讲述“好看”故事的整体情势不同,《同袍》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传奇性的矛盾冲突,有的是大量琐碎却鲜活的细节。细节成为《同袍》最重要的构成元素和文学性特征。王甜将大量的细节描写与人物心理刻画融合在一起,互为表里,互动交融。
长篇小说对作家写作耐力的考验相当严酷,“半部杰作”的现象在当代文学中非常普遍。耐力当然是作家的一种心理素质,甚至还涉及作家的体力;但耐力更是作家对长篇小说文体的认知和把握,一种对自己所要叙述的故事与描写的人物的深厚积淀,以及不可或缺的自信。毛泽东词曰:“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这样的一种心境,或许更适合长篇小说的写作。在《同袍》中,王甜的叙述从头至尾笔力不减,少有显而易见的败笔,亦无明眼可觑的瑕疵,尤其是她的幽默与调侃,以及细腻的心理刻画充盈于整部小说之中,更是其耐力的突出显示。但需要指出的是,小说对人物的补叙交待显得过于模式化,交待人物身世的方法有多种,如此简单地采用统一的模式不能不说是王甜叙述策略上的一个失误。
《同袍》也可视为成长小说。成长不仅仅体现在年龄上,更重要的是在思想与心理上。二十几位地方大学生被安排到一个封闭的、枯燥乏味的集训队进行为期一年的三个科目的军训。王甜将这么一个看似波澜不惊的题材书写得风生水起,甚至惊心动魄。王甜的小说技巧,或曰想象的高超之处在于她设置了一个“末位淘汰制”的情节。于是,被逼入绝境的大学生之间便展开了一场残酷的“生”与“死”的争夺战,本来平静如水的集训队也成了明争暗斗的战场。王甜意识到了《同袍》不可能像那些富于传奇色彩与战争残酷性的小说那样通过戏剧性的动作来塑造人物,她只能是细腻地表现人物心理的微妙变化。即便如此,王远、肖遥、路漫漫、三班长、连长等也都有了自己清晰的面貌,而且完成了自己人生重要转折时期的成长。尤其是王远、肖遥、路漫漫等,不仅实现了成长,他们还在军训最后的科目演习中升腾出了英雄精神与人性光芒。
我明白王甜想要完成的是对十余年前她亲身经历的生活的回忆,那段生活虽不漫长,却是她和她的“战友”们人生的重要转折。之所以刻骨铭心,皆因他们都体验到了自己及他人成长过程中的五味杂陈,这个过程让他们痛苦并快乐着。这段生活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但还是与当下的军旅生活拉开了明显的代差。
而我现在焦虑的是当下军旅文学对军旅现实生活的规避,对和平时期英雄叙事的了无新意,尤其是军旅作家与现实军事生活的隔膜。当下的很多作品不但没有为军旅文学提供新的富于哲学高度的思想,以及新的具有认识意义和文学价值的人物形象,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样态都不能描述。新世纪军旅文学最深刻的危机正在于对军旅现实生活的无从认知、无法把握和无力表现。
军旅文学为何?军旅文学又何为?我不认为文学就一定要滞后于现实生活,因为不能简单地把生活理解为事件,文学在描述真实发生的事件时是滞后的,但在表达对生活的认知与把握上则完全可以是同步,甚至是超前的。现在的问题是,新世纪军旅文学所表现和表达的已经远远落后于新世纪新阶段的军旅生活现实,习惯于在历史与世俗之中徜徉漫步。从这个意义上,我不得不追问与苛求的是,当下的军旅长篇小说为当代文学提供了什么富于新意的生活与思想呢?又在哪个层面上表现了军旅作家对新军事变革的独特思考呢?
(作者单位:解放军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