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18日在北京华彬歌剧院上演的新京剧《霸王别姬》,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无数热议。究其根本,是两派持有不同艺术观点的群体关于京剧应该如何继承发展的一场热烈讨论。
是突围还是背叛
京剧从“花雅之争”的发展,到梅尚程荀四大名旦的鼎盛,历经200多年的历史,终于在去年走进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进入名录,表明了一个剧种的价值,但也同时意味着一个剧种的式微。京剧面临发展的困境,如何拯救京剧,抑或京剧应该如何突围,这是中国戏剧界乃至文化界面临的一个共同课题。
这次《霸王别姬》被冠以“华宴·新京剧”的名号亮相。1922年,京剧大师梅兰芳将《霸王别姬》搬上北京舞台,从此在中国戏剧舞台上久演不衰。这部传世之作,会给我们带来什么?这是每个观众都在对自己问的一个问题。
我们先来听听这部剧的制作人王翔的初衷,“如果把京剧比作一个城堡,我们这些人是外援,落锁开闸,打到城中,我们要建立一些新的方法,这势必要打破京剧中一些程式化的陈规旧习,比如有人说,你的霸王用红色的脸谱,就不是霸王,是‘面如重枣’的关云长,这是你们的规矩,谁说关羽脸红,霸王就不能脸红。当然,我们绝没有放弃京剧的本体,京剧的唱念做打,样样都较好地保存下来,没有丝毫怠慢。”
而作家肖复兴却认为,艺术从来没有进化,只有变化,而变得是优是劣,要看能否坚守核心的传统要素。京剧的创新应落脚在京剧的根基之上,而非表皮之上。新京剧《霸王别姬》却打着“京剧革新”的旗号,实际背弃了京剧艺术的美学传统与表现原则,向商业市场和西方趣味“作揖唱喏”……戏曲要变,新京剧《霸王别姬》创作者的认知是没有错的,但是把京剧带上这样另类的路子,却该警醒。
是对京剧的发展还是对京剧的背叛,就这样围绕着《霸王别姬》展开了。来自这部戏的制作团队的观点认为,京剧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就是它的程式化,这个“程式化”束缚了京剧的戏剧表达。拿《霸王别姬》为例,尽管梅先生让虞姬挥剑自刎,却难以换来观众的情感共鸣,因为戏迷们还是沉浸在他的二六、导板、流水或西皮当中,谁还有工夫为虞姬扼腕,为霸王喊冤。京剧的戏剧性已经退到唱腔和程式化的审美之后,这就像看斗鸡的人,并不因为斗鸡的鲜血淋漓而生出一丝的恻隐之心,因为他们过度沉迷在胜负的冲动里。这或许是京剧的硬伤吧。
是创新还是媚俗
京剧《霸王别姬》是梅派经典剧目,首演至今,将近一个世纪的传承,一代代的青衣花旦,都是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半步。众所周知,梅兰芳先生是京剧界最锐意的改革者,梅先生的戏从不因循旧法,每部作品都有大尺度创新,上个世纪初,梅先生排演了大量的新剧目,在京剧唱腔、念白、舞蹈、音乐、服装上均独树一帜,他吸收上海文明戏在新式舞台、灯光、化妆、服饰方面的手法,应用到他的创作中去。京剧因为梅兰芳的改革而达到的巅峰。
作为导演,陈士争说:“新京剧《霸王别姬》是用当代审美和技术重新演释和创造的演剧形式。我们在保留了传统的京剧唱腔的同时,借助互动视频把观众带入人物的内心世界,用极简的写意方式创造抽象的舞台环境,并在形体表演上融入武术的成分。这些充满现代感的表现元素并不是为了形式的多元化而存在,而是为故事内涵服务的有机的呈现方式。”
霸王的荣誉主演孟广禄认为,这是非常新颖的一出戏,通过导演、编辑,进行收缩,浓缩,挺好看。虞姬的荣誉主演丁晓君也说,确实京剧如果想吸引更多的观众,可能会需要这样那样的一些尝试。
然而作为观众,曹晋的一番话颇具代表性: “为什么霸王的脸要变呢?老的脸谱不好?先不说霸王的服装,京剧不姓“京”才是改?才是创新?我看是玩儿不转才使劲地想别的办法来哗众取宠吧。希望以后创作能够研究一下中国的传统美学文化,不要弄成四不像。艺术是要去尊重的事业。”
同为京剧人的网民顾谦说:“我是京剧人,京剧艺术是我们国家独有的艺术,在200多年的长河里,也是在演变中走过来的,但不是揣着猎奇心态大刀阔斧地胡变,而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小心地试探性地改变!”
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李光还是以宽容的姿态对待创新,他说,《霸王别姬》属于名剧了,今年用这种形式来演出,非常新颖,加了很多新颖的元素,让人看了之后为之一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孙毓敏也认为,这次演的很新鲜,尤其战场的那种气氛,通过声光电、视频等手段,很真实。
是演出还是“秀”
新京剧《霸王别姬》争论,还有一个主要方面是体现了中国艺术在市场面前的迷失还是寻找出路。
看过新京剧《霸王别姬》的观众都承认,华美的灯光、令人惊艳的“时尚”虞姬服饰、不停变换的3D玄幻背景、树林浮影中精彩的武术打斗、白衣白面仕女们轻歌曼舞、十位高挑美女身穿露背闪光旗袍分布在观众席周围弹奏琵琶、汗血宝马矫健登台,现代元素的层层叠加使整个舞台美轮美奂。
王翔强调,我们所采用的新手段对传统京剧并不是减分而是加分,使它更有张力,人物性格也更鲜明。如果说它是个“秀”,那也是最有城市文化个性的“秀”,用京剧作主导元素的、北京的“秀”。
《北京青年报》的一篇文章也认为,新《霸王别姬》欲冲出京剧程式的束缚。这样的尝试似乎不能用好或不好来断言其今后的路,能够有这样一个常年在欧洲进行现代艺术形式包装的团队来为京剧走出国门做一点事,对于越雷池半步都战战兢兢的京剧无疑是一次观念的扭转。
然而,来自网民@gzhch-MED则认为,京剧这个程式得留着,如果一个人听不出京剧唱腔的韵味,看不懂京剧身段,再逼真的特效,身价再高的汗血宝马也不能吸引他。不如推荐他去看张艺谋的印象系列舞台剧。
也有观众提出,文艺要生存,要发展,必然要走向市场,但怎么挣钱?是不是舞台上充满了各种所谓国际化审美符号、迎合某些假“文青”的审美认知,就会有市场,就能够挣到钱?是不是放弃了这门艺术所固有的艺术规律就能够挣到钱?传统艺术的生命有两种延续方式,其一是原封不动地保护。其二是破旧立新。所谓的“破旧立新”不是“除旧立新”,“破”是在继承的基础上的一种创新,是给文化传承更大的发展空间,这就仿佛是生命的繁衍,保持基因的同时,更有新的变异,而绝不是原有生命体的简单克隆。陈士争导演把戏曲中的戏剧提炼出来,试图去制造一种感动,这或许是对一次戏曲的另类拯救。
有容乃大,文化要进步,就应该选择一种开放的态度,就像《哈姆雷特》有上千个版本,京剧《霸王别姬》为什么不能?(本报通讯员 申 澈 本报记者 李 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