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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2月29日 星期三

    天山走廊的发现

    演讲人:杨 镰 《 光明日报 》( 2012年02月29日   05 版)
    “杨增新要塞”的第一印象
    杨镰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博导。从1984年开始,数十次在新疆作实地调查与研究,重点是新疆(西部)人文地理,同时涉及新疆探险史、绿洲文明、环境与资源等领域。以中外文献与实地考察结合,形成个人特点。著有《寻找失落的西域文明》、《新疆探险史图说》和《黑戈壁》等。主编“西域探险考察大系”等丛书,主持了“新疆绿洲文明”的国情调研课题。出版了3部以新疆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其中《千古之谜》被台湾学者评为“中国第一部考古探险小说”。《最后的罗布人》以及据其拍摄的电视专题片,在国内外多次获奖,被称作中国绿洲文明研究的“开山之作”。
    从疏勒古城南望天山雪峰,古城身后,是春耕期间的农田。

        新疆,古称“西域”。西域文明是华夏文明的组成部分。所谓“昆仑神话”,是中华民族古神话的三大母题之一,而《史记》成书时期为学者(包括司马迁本人)普遍认同的“黄河重源说”,尽管出于人们的向往,然而对黄河发源于西域深山的认定,在十几个世纪之间成为“母亲河”贯通大华夏区域的例证。如众所周知,新疆广袤地域的基本结构是“三道山夹两个盆地”,西部的山系,寄存着中华民族对家园的憧憬,对未知世界的向往。

        天山,则是新疆的地理标志。

        从21世纪起,在从事“新疆绿洲文明”国情调研过程中,我们一次次地进入天山北坡的绿洲牧场。通过感受文明,传承文明,成为“天山走廊”的探索者、皈依者。

        对新疆、西部而言,对新疆绿洲文明而言,探索天山走廊,是一个全新的、宏大的、贯穿着探索与发现的题目。

        目击“杨增新要塞”

        进入20世纪,“天山走廊”凸显在历史的底色之上,是因为内陆亚洲的地缘政治从失衡达到了新的平衡,是因为密集的优质资源与丰富的历史文化遗迹共生于此。

        从内蒙古额济纳(汉代居延边塞)、甘肃河西走廊西端、甘青两省间的祁连山,抵达比邻的新疆东天山,自古就是丝绸古道进出中原与西域的重要地段。与东天山以北的荒漠相衔接的马鬃山“黑戈壁”,因中外探险家的记载而知名。其实,“黑戈壁”是依天山北坡一直向西延伸的共同地貌带的名称,西端,即野马驰骋的“卡拉麦里”,地名含义也是“黑戈壁”。我们对“天山走廊”的探索,就起自2003年在肃北马鬃山黑戈壁的考察。

        2007年“十一”前夕——9月28日,我与酒泉电视台的摄制组即将从肃北马鬃山镇启程抵达酒泉。离开马鬃山镇,我们路经了1934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与贝格曼发现的明水古城。因为有人认为,明水古城可能是元代遗址,我们计划就此作一点调查。

        这次重返明水古城,有特殊收获。可以肯定,明水古城不是元代的城障,但它也不会是貳师将军李广利的临时将军府。肃北马鬃山镇的书记娜仁娜随我们来到明水,到达古城后,娜仁娜说:“明水古城另一侧,还有一个古城。”她在访问边远牧民时,曾见到过,并且一定要领我去看看。她说的古城从无记载,开始我以为,那不过是从山的另一侧看到的明水古城而已。在娜仁娜坚持下,我们中止了返回酒泉的行程。我想,去那边看看也好,也就是一二十公里的路途。

        到了娜仁娜说的地方,所见的第一印象长久保留在我的记忆里:

        我真正惊呆了,眼前所见简直就是美国电影制片公司梦工厂的一个科幻大片的片场。视力所及,山间布满光秃秃的巨大白石头,上面分布一处处互相勾连的军事要塞。方圆几公里范围里,是一座基本完整的“东天山警备区”。这是我所见的西部最壮观的军事设施的遗址。“警备区”中心的一个斗室,南北两道山墙只剩了一道,那上面居然保存着白底红字的三字题词“知廉耻”。这是20世纪一二十年代新疆督军杨增新的训词“知廉耻,识礼仪”的前一半。这样,这个军事设施的行用时期就有了限定。然而,如此壮观的要塞离甘新交通线不远,一个世纪间中外经行者不断,却从来没有见到相应的报道。这个秘密怎么能保守得住呢?

        此后我多次重返于“杨增新要塞”,并且反复在相应文献中查证有关要塞的蛛丝马迹。同时,依靠拉开距离,从不同的位置、角度(特别是交通路线的走向)观察它的存在价值,终于确认了它的地位与作用,始建于何时、究竟是为了面对何种危机,才在这东天山脚下修建了如此坚固的要塞城障。

        我们的综合研究证明,这个军事区域,就是甘新之交神秘的吐葫芦要塞。

        早在清代中期,为防止人为地将意外灾难引入天山绿洲牧场,随时可以彻底关闭进出新疆的门户,就在吐葫芦(又叫作“土古鲁”)地方修建了“卡隘”,也就是扼守古道的要塞。这见载于清道光年间编撰的《哈密志》。民国初年,提倡“实业救国”、关注西部交通与资源的工程师林竞,在“五四”前夕——1919年4月14日路经这一带,他的考察日记曾记载:“八十里,胡桐大泉。一百里,明水,亦名兔甫卢。有唐墩,有破城,有银矿,今废。”

        而杨增新在其《补过斋文牍》、《补过斋文牍续编》,明确提到了东天山的要塞吐葫芦(“土葫芦”),还具体地说:

        查沁城地方北连外蒙,东通安西,西近哈密,南通镇西,为防蒙第一紧要之区,若果有事之时,敌人由外蒙来哈,势必由土葫芦以至沁城,是土葫芦地方尤与沁城有唇齿相依之势,地势扼要。必须用土筑一高厚之营墙,其势如内地堡寨之形,方好驻兵防守,否则无险可望,无堡可凭,茫茫荒野,无论敌人大军难御,即由外蒙仅来数百人,便无法抵御,亦不能稳扎稳守以待援兵。此项应筑堡寨亟宜及早筹办。

        北山吐葫芦为通外蒙要隘,向来既驻有军队,应将营盘修筑围墙,如关内堡寨,方能稳扎稳守,不致散漫。

        两篇训令分别在民国八年(1919年)12月16日、18日发出。据此可知,为保护新疆东大门,从1919年冬开始,将原有的单个军事设施统一规划为“东天山警备区”。

        “土古鲁”、“土葫芦”、“兔甫卢”、“吐葫芦”,都是要塞原始地名“吐火罗”的音译,所说“与沁城有唇齿相依之势,地势扼要”是画龙点睛之笔,沁城是哈密的依托,也是东天山的屏护点。地名“吐火罗”,证明在早期(十几个世纪之前),东天山脚下明水附近曾是吐火罗人(楼兰等古国遗民)的过渡性居住地。实地考察与文献记载告诉我们,这里是民国期间新疆督军杨增新,为了防止来自外蒙古的“丝路罗宾汉”黑喇嘛将战火引入天山,避免绿洲牧场生灵涂炭,而特设了这个“防火墙”。

        “辛亥革命”后,外蒙古诸部陆续从中华民国的版图剥离。邻国俄罗斯“十月革命”,进一步引起内陆亚洲区域性动荡。而背负天山,面向北方,越过荒漠戈壁,面对的就是外蒙古诸部。此前,从未引起人们注意的丰富煤铁资源,则是历史的赐予。“五四”前后,在这里考察的林竞甚至说过:天山以北,到中蒙界山山系,旷野广袤无边,地下蕴藏着丰富煤层。在天山屏护下,“丝路北道”自古就是衔接东西方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双重意义的通道,近代时期到来时,它又成为西部、乃至全中国无可替代的资源密集区,新文化走廊。“五四”前后,开发西部成为社会精英的共识,而这个区域被称为集中了“中国富源之半”(林竞《亲历西北》),将是21世纪中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坚实基础。

        通过2001年以来的十几次实地考察,我们对这个区域作了点面结合的调研,有许多新发现。同时,一个全新的人文地理概念——与“河西走廊”衔接的“天山走廊”逐步形成。自古以来,依天山北坡的洪积扇西行或东进的行旅,往返在绿洲与牧场之间,与山野荒漠做伴,感受文明、传承文明。进入20世纪,“天山走廊”凸显在历史的底色之上,是因为内陆亚洲的地缘政治从失衡达到了新的平衡,是因为密集的优质资源与丰富的历史文化遗迹共生于此。

        被遗忘的色必口驿站

        在色必口古驿,亲自体验了林则徐路经时风餐露宿的实况,裴景福以“风霜其操,铁石其心,真后凋松柏也”称誉林则徐其人。

        天山走廊,自古就是丝绸之路的经典地域,没有天山走廊,丝绸之路的北道行旅就失去了依持。由驿站支撑的大道,在相当长的时期曾是中国西部的命脉。辨认当年新疆的“皇家驿路”(“国道”)经由、走向,是探索天山走廊的具体步骤。而“色必口”(“色毕口”“色壁口”“色琶口”)是天山走廊古驿站之中特殊的一个:它时隐时现,它衔接了三条古道。丝路行旅无法越过它,也从不在此久留。它是著名的“穷八站”与“富八站”的分野。在清代,色必口是低规格的单纯的驿站,有八名驿卒(一个驿书,七个马夫)驻守,配备八匹驿马。而驿站总是与经行者密切相关。经由天山走廊的经行者,除了林竞,著名的还有纪晓岚、林则徐、邓廷桢、洪亮吉等等,都曾在色必口经过。

        据流放新疆的日记《荷戈纪程》,道光二十二年(1842)林则徐蒙冤流放新疆伊犁,九月三十日路经七角井,十月二日,入山行三十里,抵达色必口,《荷戈纪程》将色必口称为“色壁口”,色必口有两家民营食宿店,林则徐一行在一家吃面充饥,此后又前行十里,抵达色壁桥,也有民居。“过此陂陀尤多,有一坡殊陡,索费马力”。再行三十里,就走出山前丘陵。十月五日,抵达“富八站”的第一站木垒河,木垒河“商贾云集,田亩甚多”。 

        林则徐路经的,是清代全盛时期精心维持的天山以北的驿路。

        在林则徐留下上述记载半个多世纪后——光绪二十二年(1896),广东海南知县裴景福流放乌鲁木齐,西行记《河海昆仑录》中,裴景福描述了自大石头驿站路经色必口的观感。

        西行后继者裴景福一路听说了林则徐流放新疆的故事,他记述道:“林文忠(则徐)以大臣远谪,出关后如入无人之境,州县无过而问者。至哈密以西,夜则停车山峡积雪中,以食以宿。”在色必口古驿,亲自体验了林则徐路经时风餐露宿的实况,裴景福以“风霜其操,铁石其心,真后凋松柏也”称誉林则徐其人。

        1996年、1998年、2003年和2008年,我多次实地体验了自巴里坤西行,抵达木垒、奇台的行程。在三个泉,踏访了残存的驿站文化区,在乌兰乌苏,我在想象之中与纪晓岚、洪亮吉、史善长、黄濬、裴景福等先行者相逢。但是,公路所经的、在古今地图上相当于色必口的地方,不但没有残存的驿站,甚至就见不到一点点人工建筑的遗迹。林则徐吃面充饥的、吟诵“古戍空屯不见人,停车但与马牛亲。早旁一饭甘藜藿,半咽西风滚滚尘”诗句的色必口驿站,难道从地面蒸发了?

        2008年10月,我随昌吉州宣传部负责人,来木垒哈萨克自治县调研。来之前,我获得了关于色必口驿站的可靠信息。与木垒县领导交流时,我说起“失踪”的色必口驿站,应该在今天公路(省道)附近的大致位置,建议立即去寻找遗迹。

        2010年年初,在前往巴里坤途中,再次路经木垒。在木垒县城,见到2008年10月说起色必口驿站的负责人,得知正是在那个地点上,通过他们的努力,发现了以要塞(古城堡)为核心的色必口古驿站区。可以说,这是木垒县文化部门一个不小的成就!这在我,当然也充满成就感——有关的探索终于落在了实处,可它不是由灵感促成,说穿了很简单,如同当年寻找小河遗址,我的推测来自对地图的判读,2008年初我在5万分之一的遥感地图分辨出耸立在山梁上下的要塞建筑群,以及经纬度。色必口驿站区的遗址离现代公路线并不远。

        赴巴里坤途中,我们暂时离开公路线,来到古道的结点——色必口古驿站。

        清末,裴景福曾这样概括色必口(他称为“色琶口”)一带山形地势与人文景观:

        至大石头,住官店。民店二,略宽。马号在官店之西侧。涧水甚甘,冰厚三尺。出头水沟西北行,山峡渐开。三里,右山尽,左有小山三四峰,路如沟。五里,渐至平地,右有长岭。十里,左山渐平,右山渐近。上坡,多碎石。十里,渐平旷。向北行二里,至色琶口(《荷戈纪程》作“色壁口”),两山并起,左山下有营垒,如小堡。下坡,入峡仅容一车,山根多大石。西北行五里,下坡,两山渐伏。

        这正是2010年1月我亲眼所见的山川地势,正是我们专门探访的色必口古驿。

        如同回到林则徐、裴景福路经的年月,我站在色必口驿站对面的山梁,巡视整个区域。与河西走廊的驿站相比,那是另外一种模式的驿站文化区,它与山川、道路、游牧、聚落结成一体,一览无余。今天已经很难判断哪一处房舍是林则徐吃面的民店,但我觉得应该是靠近古道的第一家。由山石垒砌的要塞为保护交通而设。仅有八个常驻驿卒、八匹驿马的驿站遗址,依附驿站的牧民转场棚圈,这一切,在隐没很久之后,终于浮出水面。历史往事在其间川流而过,对文明史的认同,体现在站在感情制高点审读史册文字,更体现在亲临实地获得的现场感受。

        在我们面前,色必口不再神秘。它展示出前人为打通西行通道所付出的与所得到的。

        蓝天白云,原野寂静,群山起伏,古道四通八达,远处有转场的羊群,眼前是扼守古道的要塞。在这里,关于“天山走廊”的探索研究,完成了一个重要段落。下一步,将继续寻找遗失在如流岁月的历史细节,因为它们为今后开发、建设西部,提供了一幅精确的蓝图。

        耿恭与疏勒城

        初次置身于半截沟乡古城,便如同进入了《后汉书》的卷帙,古城附近遍地秦砖汉瓦,特别是有清楚的挖井遗迹。可以确认,这就是耿恭舍生忘死守卫的疏勒城。

        相隔18个世纪的两次战争——公元75年的“疏勒城保卫战”与1947年的“北塔山之战”,是发生在天山走廊的影响广泛的历史事件。

        古城疏勒,是东汉初期西域出现天翻地覆之变的擎天柱石。史书记载的疏勒城的往事,与名叫耿恭的将军有关。关于耿恭与疏勒城,《后汉书》卷十九这样说:

        耿恭出自名将世家。东汉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冬,随军出塞,因战功,任命为戊己校尉,作为一支威慑力量,率所部屯戍在车师后部的金蒲城。当时西域,汉有三个支撑点,一个是塔里木北缘的西域都护陈睦驻地西域都护府,一个是戊己校尉关宠据守的柳中城,另一个就是戊己校尉耿恭屯戍的金蒲城。柳中城,是鄯善的鲁克沁,金蒲城(又叫“金满城”)在吉木萨尔县境。

        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三月,匈奴北单于以两万骑兵,出击西域部族车师,车师王被杀。匈奴锋芒指向金蒲城。与匈奴搏杀中,实力单薄的耿恭依靠一种神秘武器——弩机,取得了战术优势。这种弩机射程长,杀伤力强(据说箭头浸有毒药),使“匈奴震怖”,有效滞缓了匈奴的突击力。五月,耿恭放弃了孤立无援的金蒲城,向东北转移到另一个屯戍地疏勒城。疏勒城傍临深涧,可以倚险固守,匈奴死死围困疏勒城,并将深涧水源截断,以优厚条件,诱使耿恭投降。失去水源,耿恭不得不在疏勒城中挖井,直到15丈深,也没挖到水脉,吏士渴乏已极,不得不“笮马粪汁而饮之”。耿恭重整衣冠,向枯井虔诚再拜,“为吏士祷”。转眼间,废井竟水泉涌出,大家齐呼“万岁!”他们在城上扬水示威,匈奴只得退去。这时,天山以南的西域都护陈睦在预谋政变中被击杀,友军关宠在柳中城,挖井失败,全军覆没。除耿恭与部下死守的疏勒,西域巨大的政治空间,没有汉朝立足之地。

        耿恭仅有的支持来自车师后部王的寡妻,她是远嫁塞外的汉族人后裔,因敬重耿恭为人,一再冒险为耿恭提供匈奴的军事动向情报,还将急需的给养粮饷送到疏勒。

        东汉建初元年(公元76年)元月,耿恭表兄弟耿秉出任征西将军,进驻酒泉,期望恢复汉朝对西域的领有,并派将军王蒙领军出塞,到柳中与交河城,实地评估西域形势。未到柳中,就获悉关宠全军覆没,耿恭人数少得多,距离远得多,更是凶多吉少。王蒙独立难支,准备退回酒泉,耿恭的部下范羌坚决反对。去年秋,耿恭派范羌到敦煌为部队领取冬装。正好王蒙出塞,范羌就随军返回西域。范羌一再请求不要放弃固守疏勒的耿恭,可是没有哪个军士敢在四面受敌、情况不明,如同盲人骑瞎马的状态下,接受前去救援的任务。王蒙决定分兵两千,由范羌率领,接应耿恭。正赶上天降大雪,天山北坡雪深丈余,范羌所部放弃了辎重,徒步走向疏勒。一天半夜,疏勒守军听到有军队逼近,以为匈奴来袭,全城紧急戒备。范羌隔山涧大呼:“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城中立时高呼万岁,城门大开,两支部队拥抱相泣。第二天,耿恭就率部东归。匈奴一路追杀,路上,随时有饥饿困顿的军士倒地不起,悴死路边。离开疏勒时,耿恭所部还有26位勇士,到达玉门关,只剩13人。史书以“义重于生”为其定性。这使我想起外国电影《300勇士》,它们的一致之处,都在于舍弃自我是为了更多的人得以生存,友谊、爱情、牺牲,体现出国家、民族的利益。

        从2007年春夏间开始,我多次来到奇台半截沟乡,考察当地的古城“石城子”。初次置身于半截沟乡古城,便如同进入了《后汉书》的卷帙,古城附近遍地秦砖汉瓦,特别是有清楚的挖井遗迹。可以确认,这就是耿恭舍生忘死守卫的疏勒城。

        2011年夏,为了筹备拍摄电影《疏勒》,我们再次来到奇台半截沟乡。

        在古城挖井遗迹,我徘徊了很久。关于井,一直是西域的神秘话题。《史记·大宛列传》提到,西域古国不会挖井,由于得到“秦人”相助,才以挖井保住都城。纪晓岚曾特意说:他来新疆时,伊犁人不会挖井,从无井渠之便。耿恭在挖井过程绝处逢生,而友军关宠则败亡于挖井未能见水。经测算,目前的挖井遗迹不是挖竖井最佳地点,我的推测是:疏勒的井,实际是坎儿井,也就是说,坎儿井并非西来,也不是成型于内地,它原本就是西域的生存“专利”,从一开始(从守卫疏勒起),这就是敌我双方争夺的“秘密武器”。而另一种秘密武器,则是耿恭的弩机,《后汉书》明确说:中了耿恭驽箭的地方,“视创皆沸”——立即溃疡。《后汉书》说是因为箭头有毒,可携带如此立竿见影的毒药的兵器,那时应该是没有的。我曾推测箭头有火药(弩机等于新式武器手枪),但火药发明于此后数百年。总之,关于疏勒古城保卫战,还有许多细节得深入研究。但不管怎么说,疏勒古城保卫战为天山走廊的存在,留下了生动具体的内容。

        一天,我们在汉族农家小院午餐。主人是身高近一米九的粗犷大汉,而农妇则是细声细语的主妇。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在古城附近(包括农家小院),为兴旺发达的农田环绕,而天山雪峰如同一道巨大屏风。这里是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历史文化遗迹(充满激情与细节的古城)共存的西部典范,土著农民、“圣水”浇灌的农田、农家院落,则是天山北坡的人文博物馆。

        天山走廊必将成为改革开放的中国走向世界前列的站台,这个面积与欧洲近似的“走廊”,自古就是人群迁徙的通道,循丝绸之路往返,促进了古文明的萌生、发展,推动了游牧与绿洲两大文明的碰撞、融合,互相吸收、互相接纳。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开发期到来时,对这一区域的文明底蕴有更全面、深刻、细致的了解,避免在开发过程中淹没了往古意义深远的华夏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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