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写了几篇鼓吹读书的小文,有朋友说,人生苦短,还是抓紧时间写点有份量的东西吧,写那些“豆腐块”有啥用!可我不以为然,还是一意孤行。
其实读书的意义,已被无数先人说过无数遍。老祖宗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西方哲人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最近偶然在《读者》上读到一篇关于读书的文章,让我对读书又有了新的认识:作者是个叫罗伯特·瓦尔泽的瑞士人,他是与捷克的卡夫卡齐名的作家,他的见解很朴实也很真诚:
“我一读起书来,就觉得自己是个内心平静、和蔼可亲的人,也就不再去做蠢事了。可以说,勤奋读书者就是一个内心喜悦的人,既不需要打扰别人,也不会给人带来痛楚,他们可以获得一种高尚、深刻而又持久的享受。这难道还不够出色吗?当然够了!读书之人绝不会心生邪念。一段引人入胜、与人消遣的文字让人暂且忘却了我们人类的卑劣,忘却了我们喜欢无事生非,搅得彼此都不得安宁。”
我们处在一个急剧变革和发展的社会,物欲膨胀、人人纠结、是非不断。几乎每个人都在亢奋、焦躁和苦恼之中。而只有读书,才能让我们心绪宁静下来,抑制狂动的欲念,收起过度的愤怒,迷醉于书的芬芳,潜心于如梦的意境之中。这是精神的解脱、思想的升华,这是生活方式的一种积极的转变,我们何乐而不为呢!读书就是一种精神旅游,当你厌倦了眼前无聊的生活,你就走出去,一本书就是一个新世界,你会看到别样的风景,山水旖旎,气象宜人,让你心驰神往。在物质世界紧仄的时候,我们可以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更开阔一些。读书当然是开阔精神世界简单易行的办法了。
最近在《人民日报》上看到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蒋建国的一篇文章《筑牢人民心中的长城》。他在文章中说,当年康熙站在长城上说,秦朝筑长城以来,历朝不断修理加固,但挡不住大兵长驱直入,“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这位官员又说:“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筑牢人民心中的长城,是全党全社会的共同责任。如果不能做得更多,至少要担负起一个最必需、最简单、最容易的责任,那就是拿起书本,陪着孩子、领着家人、带动他人,一起读书吧!”
把引导全民读书上升到维护民族和国家的长治久安的高度来认识,让我们这些以写书为职业的人,深感肩上的担子很重。在北京参加全国第八次作代会的作家们既兴奋又忧虑,兴奋的是我们赶上了一个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机会,可以大显身手了;忧虑的是大众对高雅艺术和严肃文学的疏远和隔膜。有统计显示,目前我国农村人均藏书只有0.1册;城市实体书店正在一家一家地倒闭;文学著作的发行量让作家难堪,低俗的文化却有着越来越大的市场。对这样喜忧参半的现状,作家们一方面表达了要写出更多体现核心价值体系又让读者喜闻乐见的作品的积极态度,一方面希望国家对文学出版和销售给予更多的政策扶持。
在会议的间歇中,我跑到王府井书店和西单图书大厦闲逛。初冬的京城寒风凛冽,真有一股刺骨之寒,可书城里温暖如春,人群熙攘。一进大厅就被一股书香和汗臭混杂的味道熏染,却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滚动的扶梯上涌动着人流,如林的书架间游动着看书选书的摩肩接踵的人群。这里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们都是文化的信徒、书籍的“粉丝”。我看到在走廊处或角落里,许多人席地而坐,他们更多的是年轻人,未必是来买书的,而是来看书的。其中也有衣衫不整者,甚至有污头垢面者,他们也许是打工者,也许是流浪者,他们在这里找到了温暖、找到了慰藉。他们有人看得很专注,有人还用笔记着什么,有人捧着书睡着了——或许他们刚从劳累的岗位上下工,或许他们在寒风中奔波了许久,他们的梦境一定是美好的,一定“忘却了我们人类的卑劣”。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谁不是“流浪者”,谁不是“打工者”?我们都有身心疲惫的时候,都有需要温暖的时候。这个时候,书店就是最好的去处,读书是“抱团取暖”的最好方式。有人把书店只看成商业机构,只计算它的利润,那就错了;书店还是人们的精神家园、精神驿站。我们没有理由不热爱它,政府没有理由不支持它的建设和发展。
面对这书的海洋,我有时很自卑:自己就是一生不停歇地写作,又能写几本书?对众多的读者会有什么意义?我们作协的老主席巴金先生说过:“一个作家、一支笔可能起不了大的作用,但是一滴水流进海洋就有无比的力量。只要全世界的作家团结起来,亿万之笔集在一起,就能为后代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更美好的未来。这才是我们作家的责任。这是理想,也是目标。”
是的,我的书可能是一点星火,但可以和更多作家的星火汇成火把,去点亮更多人心中的圣火,让他们温暖,让他们振奋,让他们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奋斗。记得我写的那些知青故事,让被遗忘在大山里和荒原深处的老知青涕泪交流,因为远方的人们在祭奠他们没有墓碑的爱情与生命。老知青的后代给我打来电话,感谢我为他们已故的前辈争得了尊严和荣誉。还有美国加州的中国老知青们,把我写的故事录成音在网上互相传送,以寄托他们对大洋彼岸的祖国和亲人的思念。一篇文章牵动多少人的情思,一本书给多少人以感动和温暖,这是对我最高的奖赏和最大的宽慰。
但奔波采访的劳碌和长年埋头写作的辛苦,也让年过花甲的我有些力不从心,妻子的抱怨也常常能瓦解我的激情。然而,一个清晨,情况有了转机。她坐公交车去火车站接客人,汽车的广播里正在转播电台播出的我刚写的“苍生大医”于维汉院士的故事。为了消灭危害一亿多人生命的克山病,他在贫困的农村奋斗了近半个世纪。拥挤的车上,人们都在静静地收听,她也在听,她流泪了,为于先生感人的故事,也为我的作品被更多人倾听。回来后,她对我说:“大家欢迎你。愿意写,你就写下去吧!”从此,我的电脑旁少不了一杯热茶和我该吃的药物。
在这个飘雪的冬季,我坐在温暖的书房里写着关于书的温暖故事,哪怕我的文章只能温暖一个读者的心,我就很满足了。因为他的心里一定能开出明媚的春花。
(作者为著名作家、黑龙江省作协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