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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1年12月07日 星期三

    (小说)

    借人头

    作者:石舒清 《光明日报》( 2011年12月07日 13版)

        看到国民党军统特务周养浩写给中共的一份交待材料,材料写于1965年,内容是关于军统头子戴笠的。周养浩系戴笠的得意门生,受戴笠所命,在贵阳主管有名的息烽监狱时,为戴赢得不少光彩,戴因此认定周是办理特务监狱的杰出人才,在军统集会上戴对周从来都是不吝赞词。二人关系密切,自不必说。因此出于周养浩之手的这份有关戴笠的资料,其可靠性应是不用置疑的。

        其中一节说戴笠“借人头”以“振特工纪律”,读来颇感震悚,不知为“振特工纪律”,戴老板(戴笠喜欢部属如此称呼他)统共借得多少人头,只周养浩的交待材料中,这样的头颅就有好几颗。我看过这份材料很长时间了,不知为什么,总感难得释怀,于是就从这样子被“借”去的“人头”里,选出两颗,录照于此。

        冯若菊

        冯若菊还不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她还在考虑着孩子生下来该怎么抚养。她发现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后,她考虑自己因此少了许多,一切考虑都是孩子作前提似的。然而死刑很快得以照准。

        冯若菊,女,贵州息烽人,苗族,被枪决时年仅二十二岁。冯出身贫苦,父亲是剃头匠,剃头匠视女儿如掌上明珠。虽家境贫苦,他还是供养冯若菊读书。若菊也争气,后经层层选拔,考上了国民党军统黔阳训练班,毕业后又幸运地被分配至军统所属的贵阳邮电检查所任检查员。剃头匠为此摆过两次家宴,请亲戚邻里来以表庆贺,虽说只是家宴,不是下馆子,也一定花去了剃头匠不少剃头所得。材料中虽没有详说,然而可以想见,那自然是剃头匠一生中最为风光得意的瞬间了。

        军统管理严苛,一旦进入军统,即属献身党国,毫无个人自由意志可言。军统有一个特别的训练班,常常在夜半更深之际,把睡得昏昏沉沉莫辨东西的学员们突然唤醒,集中在一个穴洞似的屋子里,先使灯光昏暗,特意营造出一种阴森神秘的气氛,给受训人员特殊的影响和暗示,然后要求学员们刺破手指,滴血盟誓,表达对事业和领袖的不二忠心,也还有誓词,誓词是:“余以至诚,拥护领袖,实行三民主义,绝对服从团体命令,保守秘密,做一个无名英雄,不成功就成仁,如有违背,愿受最严厉制裁。”受训期间,不得与亲朋有丝毫联系,不得将受训事稍有外泄,受训人员丁继曾、卓承宝、章微寒等外出时不过和熟人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不知被谁的眼睛看见,密报上去,该三人便得到各蹲禁闭室两周的惩戒。军统规则多如牛毛,有一规定是,抗战期间,属国难之时,凡军统人员,均不得在此期间结婚成家,所谓国已至此,何以家为?重庆稽查处检查员鲁东辞,就因犯了军统不准结婚的“家法”,被处以徒刑三年。听起来好像只有清教徒或自甘受虐者才可以在军统这个环境里工作的。冯若菊虽不曾参加过这样洗脑式的训练班,但是朝夕在这样的一个大环境里,不受影响显然是不可能的。不知道这个苗族姑娘为自己不慎落入如此一个环境后悔过没有。然而一旦到这里面,后悔也总是来不及的。即使深有悔意,也只能甘苦自尝,不能对任何人说,也不能对做剃头匠的父亲说,让被剃头挑子压弯了腰的父亲继续沉浸在他的得意和欣慰里吧。也许老人早有察觉,只是不愿说出来而已,他实在没有从已经出息了的女儿那里得到多少孝敬钱的。这倒罢了,连见个女儿也不容易,要预约,要定期一见,这不是和蹲大牢一样么?但是公家的工作,总有其特殊性和神秘性,是不能妄猜更不可埋怨的。剃头匠从没有问过女儿月薪多少,但是,看状况,比他这个剃头匠多不了多少的。当然女儿刚刚参加工作,未来是可期待的。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操心我们,你看我还能跑几年。这样的话,剃头匠一定给女儿讲过。有限的几次见面里,剃头匠一定和女儿说过不少话。谁的耳朵听到过那些话呢?也许没有任何一双耳朵听到过。关于女儿婚姻大事的话,即或不便言说,即或遮遮掩掩,但是,总是涉及过这方面的话吧。但是军统却不许所属成员结婚成家。不准结婚,即不许恋爱,但暗恋总是可以的吧。暗恋是一种隐秘情感,无把柄可资获取。正是怀春时节,冯若菊也暗恋着一个人的,这个人叫鲁其圣,系军统贵阳站报务员,斯文寡言的一个年轻人,像总是在心里暗暗破译着什么密码。冯若菊一见他就喜欢上他了,精心为他准备过几样从来也没有打算送出去的礼物。也只能这样而已。谁都不能说,只是自己心里的事,连做剃头匠的父亲也不能说。要是剃头匠再说起有关婚姻的话题来,想必她一定是情愿听的了。但是鲁其圣显然没有这个意思,他连好好看过她一眼也没有。他好像是一个对异性没有多少兴趣的人。也许正是这一点在吸引冯若菊也未可知。每次集会,人都不少,冯若菊喜欢在乱纷纷的人影里看到鲁其圣,看到鲁其圣的种种样子,每一种样子都让冯若菊动心和满足。真是太好了,可以在纷乱的人影里看自己心仪的人,而又不被对方知道。尤为可喜的是不被任何人知道。要是给鲁其圣看到冯若菊看他的眼睛,那不是完了么?那就完了。这样子最好。冯若菊满足于这种一厢情愿,不求更多。即使每次集会,冯若菊都清楚鲁其圣不会对自己有所留意,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收拾一下自己,衣服啊发型啊立坐言动的样子啊等等,都会多些用心。如此不是为了被看见,而是使自己心里更多一些底气,使自己更好地在一种心境和仪式中。恋爱是一种饱含激情的仪式。暗恋更是。但是,仅此而已。而且冯若菊觉得能够这样子真是好极了。她觉得自己心里活跃着一个宝贝,是别的任何人都没有的,她觉得这个宝贝,连鲁其圣也没有的。她有时看着那显得孤寡落寞的鲁其圣,甚至禁不住有些怜惜他了,觉得他只知道低头想事情,不知道抬头看风景,真是太可怜了。

        日子就这样暗流涌动,风平浪静地过着,一些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冯若菊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天下午,邮电所所长,她的头儿洪深志,走到她跟前悄悄说,下班后不要走,有任务。她就没有走。下班后洪深志让她先回宿舍收拾一下,最好能穿上民族服饰。民族服饰自然有的,然而远在息烽老家。不过她还是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去干什么?这个是不能问的。却原来是去陪客吃饭。来了一个大人物视察工作,过后吃一个工作餐。陪客有何志正、洪深志等七八位,其中女性包括冯若菊计有三人。冯若菊觉得那个大人物真是威严而又亲和,好像满桌的人无一个在他的眼里,但是又一个也不曾从他的眼里漏掉。席间还为大人物出了两个节目以为娱乐。其中一个节目就是冯若菊出的。冯若菊唱了一段苗族民歌,洪深志像是对她深有了解似的,让她不要光是唱,要载歌载舞,这个对冯若菊来说也是容易的,她就载歌载舞了一番。大人物因此开颜鼓掌了几下,显然是给洪深志挣得了面子,这从洪深志的脸上看得出来的。冯若菊是那种初看也平常,但是如果你愿意看,用心看,就会发现这是一个越看越好看的姑娘。其实许多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姑娘都有这个特点的。宴席过后,众人一一散去。但是已经回到住处,并已解衣睡妥的冯若菊,又被洪深志悄悄叫起来,说是另有任务。冯若菊就跟去了。她被领着走了不少曲折神秘的路径,最后是被推进了一个有些奥深的套间。套间门在冯若菊进去后神秘地关上了。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开灯,有一种刚刚洗过澡似的好闻的气息。后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冯若菊连他的面目都没有完全看清。她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后来又被送出了那个屋子。她没有在那个屋子里睡到天亮的权力。在深夜里她被送回到她的住处。如此而已。

        让冯若菊惶惶不宁的是,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发现自己被许多奇怪的眼神看着。冯若菊有了一个决定,既然结婚无望,那么就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总是一个孩子。肚子里既然有了就一定要把它生下来才是,要不拿它怎么办?一旦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冯若菊就不在乎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神了。而且所见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啊,你那样奇怪地看我,我还要以更为怪异的眼神看你呢。谁也比谁好看不了多少。冯若菊发现洪深志对她的大肚子视而不见似的。洪深志看上去心情也不好,满下巴黑白相杂的胡子使他显得潦倒,也许他的苦心白费了,并没有因此捞到多少好处。冯若菊发现洪深志看自己的目光尤为奇怪,他总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她,像在困惑中求索着某个难以捉摸的答案似的。管他呢,冯若菊才管不了那么多。她开始一心为生孩子做准备了,她置办婴儿所需的一应东西,她也在加强着自己的营养,好使自己的体力和信心都更足一些。但是,开销多起来,有些捉襟见肘。怎么办?是不能和人借钱的。这时候借钱,必会受人奚落。冯若菊想着可以挣钱的法子。她已经不大容易想起那个叫鲁其圣的人了,觉得没有多余的力气想那个人了。冯若菊那时候想得最多的是怎么能弄到一笔钱,好使孩子生下来后有个保障。她终于有了一个不必和人借,还可以得到钱的法子,她不是邮电所的检查员么?就借这个方便,她把客户的一份面值50块(一说200块)的汇票据为己有。但还没来得及置办任何,就被军统督察发觉,报告了戴笠戴老板。戴笠命军统司法科判处冯若菊死刑,签请蒋介石批示。同时把冯若菊拘拿至息烽监狱收监。

        冯若菊还不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她还在考虑着孩子生下来该怎么扶养。她发现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后,她考虑自己因此少了许多,一切考虑都是孩子作前提似的。然而死刑很快得以照准。那是夏季的一天,虽是清晨,但是天地间好像已有了某种让人气闷的热力。冯若菊正在给婴儿准备什么,监牢的门开了,何志正走了进来,何志正和气地笑着,拿起冯给婴儿准备的东西看了看,口气温和地说,可以不必在监牢里做这些了,可以拿回家消消停停地做了,何宣布,已得上峰命令,冯若菊监禁时间已满,从此要痛改前非,好好为党国出力效劳。冯若菊的喜悦自不必说。她禁不住给何志正鞠躬再三。何也给她微微鞠躬以示还礼。然后就催促她梳洗打扮一下,穿上新衣服,以便有一个好的精神面貌去见同事上级。这个说得在理。冯若菊就麻利地收拾着自己,梳头洗脸,整理行头,穿上了新衣服,然后向何志正笑着,表示已收拾齐整,可以走了,自然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这时候何志正戴上了墨镜和白手套,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说既已收拾齐整,那么就留照一帧作纪念吧。冯若菊顿时脸色大变,她明白原来不是放她出狱,而是自己的死期到了。她不照相。哭闹不已。但还是被照了相。冯若菊于是提出请求,指着自己的鼓起来的肚皮说,死刑可以接受,但是等孩子生下来再执行好不好?孩子在她的肚子里活了已经七个多月了。但是请求没被同意,刑警们赶时间似的,上来一边一个,架了冯若菊就走。息烽监狱的后面,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岩洞,距离监狱大约半华里左右,一向罕有人迹,冯若菊就被拖拉到那里枪决了。她给婴儿所做的那一系列准备当然都属白费心思。

        冯若菊哭着照相的样子使整个行刑的程序有了一点小变故,原本定好的行刑者到岩洞后临时改意,不做行刑者了,何志正用戴白手套的手给了那人几个耳光,他才对着冯若菊跪在洞壁下的背影连开两枪。

        冯若菊被枪决的当天中午,太阳暴晒着,得到通知的剃头匠就带着两个帮工来到息烽监狱,把他的女儿冯若菊拉回去了。他还不知道女儿已被秘密地带到了息烽自己的家门口,还以为女儿在贵阳好好的上班呢。冯若菊被执行死刑是十时左右,也许那一刻,剃头匠正在给某人剃头,并且不无自豪地说到了他的女儿吧。

        鲁其圣

        鲁其圣的死,只是因为他睡了一会儿小觉,等他醒来时,大错铸成,已难逆转。 

        冯若菊被枪决后不久,她所暗恋的人鲁其圣也同样死于非命,一颗年轻而又多思的头颅,又被戴老板不客气的借去了。

        周养浩的交待材料显示,冯鲁二人被枪决,都是1940年初夏。没有更为具体的时间,但是就“初夏”之说来看,他们的先后被枪决,期间最多超不过两个月。也就是说,鲁其圣最多比冯若菊多活了两个月而已。

        鲁其圣被枪决时24周岁。鲁其圣,男,汉族,陕西周至县人,先是在军统云南站任报务员,业务能力强,在破译密码方面有天才能力,而且通几种乐器,书法也不错。只是性格阴郁,不乐交往。他的这一性格也使他空有一身好本事,难得升迁。有人听他讲过,他的理想是当一个教书先生,真是阴差阳错,没成先生,反成特务,可见人生之荒诞和难以预计。一次军统贵阳站负责人何志正等陪同魏大铭在云南视察,魏大铭,军统局四处处长兼交通部无线电讯处处长,是戴笠最为得力的部下。云南一行,使得何志正看上了云南站报务员鲁其圣,想弄到自己身边来加以培植利用。何志正和魏大铭关系不错,这也是何得以陪同视察的原因,何便求魏从中作伐,活动鲁其圣来贵阳工作。因鲁其圣恃才傲物,云南站虽有弃之可惜之感,但还是乐得送一顺水人情,尤其这人情是送给堂堂魏大铭魏处长,就更是不送不行,非送不可。不知道鲁其圣自己愿否由云来贵,但他确实来贵阳工作了。

        可以肯定的是,鲁其圣后悔了,来贵阳后,鲁发现较之于在云南,“业务比前繁重,纪律比前森严”,但是“待遇反不比以前好”,因此“郁郁不乐,时有懈怠表现”(引号内文字摘自周养浩交待材料)。而且自从来到贵阳,何志正好像很快就忘记了先前的热情与许诺,在云南时的伯乐样子没有了,完全成了上峰的样子。鲁其圣原本就有些狷介不驯的,心里一旦窝火,就会更加如此,这可能使何志正看了也不舒服,有几次两人见面,都等着看谁先打招呼,结果好像陌生人那样擦肩而过。何志正的恼火可想而知。后来鲁其圣还去找过一次何志正,有辞职的要求,说他想回老家周至去当教书先生,教书也是为党国出力嘛。何志正没有同意,但是推心置腹的给鲁讲了一通道理,说鲁其圣你这个人,既是难得的人才,也是少有的刺儿头,人家想用你吧,你的刺扎人家呢,不用你吧,你的才能又白白地荒废了,说到底吃亏的不是别人,是你鲁其圣本人,而且不是吃一般小亏,而是要吃大亏呢。何志正说,鲁其圣你是我弄来的,你想我连这个都会忘记么?你不要让我为难和失望。何志正和鲁其圣来了个君子协定,何从此以后多看到鲁其圣好的方面,改进的方面,鲁其圣要多加反省,多多克服高傲自大的毛病。然而天性难易,鲁其圣并没有多少改观,他还是那样一个人,也许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毛病呢。何志正一看,朽木不雕,就任他去了,连他也想拿鲁其圣送人情了。

        冯若菊被秘密处决后,外界虽难知详情,但是军统内部尤其军统贵阳站还是引起了些许波澜。当然这样的波澜时或一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冯若菊的死鲁其圣自然是耳闻了的,不知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作何感想,也许他连冯若菊的面目也想不起来吧。鲁其圣是一个很少抬头看别人脸的人。

        鲁其圣虽不是什么闻人大家,但是向他俯首求字者却不少。他爱写的几个字是“鹊闹枝头”,何志正的办公室里就挂着鲁其圣的几个字,不是“鹊闹枝头”,而是“尚须努力”,苍颜劲骨,看不出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人写的。从何志正能挂下属的字看,何的确也是一个不拘一格的人。

        生活看来风平浪静,但又时时危机四伏。真是过一天是一天。

        冯若菊死后不久,鲁其圣的死期也猝然而至,好像冯若菊在冥间感到寂寞,对她钟情的人发出了邀约似的。鲁其圣的死,只是因为他睡了一会儿小觉,等他醒来时,大错铸成,已难逆转。一天夜里,值夜班的鲁其圣想起半生经历,不禁心灰意冷,他趴在宽大的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发报机,对经由这个黑乎乎的东西递传的信息实在是有些厌倦了,对自己深更半夜僵尸一般守定在这里更感莫名其妙,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呵欠。他这样职守的人其实是不能任由着呵欠打出来的。后来这个心灰意冷的小伙子竟在值班的时候睡着了。就在这时,已成沦陷区的北平潜伏电台忽然发来电报,但接报员在熟睡,电报声又不是闹钟铃,响了几次,就警觉到什么似的不再响。其实鲁其圣只是迷糊了一小会儿而已。他很快就醒来了,像特意索要他的性命似的,他醒来后,感觉脑子清醒了许多,但是发报机却睡着了一样,整夜没有再响过一次。电报第二天早晨才收到。好在并非多么要紧的一个电报。但是北平方面把夜里电报无人接听的事还是报告了军统。军统督察室即转报戴笠,戴命特务总队行动组速将鲁其圣缉拿监禁,以“贻误戎机”罪判处鲁其圣死刑,签报蒋介石批示。何志正得悉大惊,想这个小伙子是他调来的,不获重用不说,反落得如此结果,这成什么事?于是找周养浩商量,周当时正好在军统司法科任审讯员,给何志正献计,让何去找魏大铭帮忙,当初调鲁其圣由云来贵,不就是借魏之力么?魏大铭是个爽快人,答应帮忙,除了自己求情外,还拜托几个大特务在戴面前代为游说,没想到戴老板一见前来求情者竟然是魏大铭,不禁怒从中来,便以整饬军统纪律为由,立即将鲁其圣枪决了事。

        原来戴老板虽不许别人有私心杂念儿女情长,他自己却是欺男霸女,姘头无数。其中一个姘头,叫赵霭兰,想与戴笠结婚不成,就图谋报复,设计勾引戴的心腹魏大铭,魏即落入其钩,而且大张旗鼓,二人不仅勾搭成奸,还公然结为夫妻。据另一军统特务王业鸿给中共的交待材料讲“当时戴笠认为魏大铭这一举动是触犯了他的尊严,他为此曾病倒两个星期”。

        气得戴老板“病倒两个星期”,这该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后果就是“以整饬军统纪律为由,立即将鲁其圣枪决了事”。

        有两桩余事理应记在这里,一是鲁其圣在押期间,在监牢内吹长箫寄托情思,箫声幽咽多情,闻者莫不动容,有人就建议让戴笠戴老板也听听这箫声,或者会成为解救鲁其圣的一个法子,但是总不能让老板从重庆飞来贵阳只为听一段箫声吧,哪里有这样的老板?有人提议先给戴老板说通,说这箫声是如何的绝世好音,等戴老板答应听时,不妨让一个在电话这边吹,一个在电话那端听,这当然是近于儿戏的提议,自然不了了之。

        一是距鲁其圣之死已有好几年,就在戴笠飞机失事前的某一天,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起了密码破译方面的话,何志正就说到了鲁其圣在这方面的天才能力,戴笠很感兴趣,问其人现在何处?何志正吞吞吐吐地说出了鲁的下场,没想到戴老板竟反应强烈,拿出流氓手段来,当场抓起何志正的领子,责问他为什么早不来说。

        (作者为宁夏作协主席,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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