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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1年11月23日 星期三

    (小说)

    窝边草

    孙春平 《 光明日报 》( 2011年11月23日   13 版)
    沁园春·咏丁玲
    丁玲(中国画) 《近现代文化精英肖像系列》之十一 □ 王为政/画并词
    记取当年,把酒延安,共话古今。赞临江仙子,文韬武略;挥毫赠句,落墨如金。走马春风,投身草野,战地长歌仔细吟。看试手,待鸿篇写就,再报佳音。
    何期万马齐喑。莫须有、由来三字箴。叹阳谋深算,引蛇出洞;运筹帷幄,欲纵还擒。莽莽苍原,莹莹白雪,识得遗臣耿耿心。徐回首,望桑干河上,红日升沉。
    注:1936年,丁玲从南京出狱,奔赴陕北,毛主席在保安的窑洞里设宴为之接风,并赠《临江仙》词一首:“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 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丁玲在20世纪40年代创作了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于50年代获斯大林文学奖,至高荣誉,一时无两。之后不久,她却被打成“丁陈反党集团”头目和“右派分子”,发配北大荒劳动改造。至上世纪80年代,始获平反。

        郭玉蓉第一次见到魏小兔那天正好是教师节。中午,参加完先进老师表彰大会,郭玉蓉找了个借口,闪开去酒店喝庆功酒的人群,自己跑回家了。除了不喜欢那种乱哄哄的热闹,她准备充分利用一下这难得的半天时间,把家好好清扫清扫。所以,进了家门,把手提袋往鞋柜上一丢,她就把手机打了出去。她是打给于大姐,钟点工,以前家里的卫生都是她帮着搞。手机很快有人接了,却是个男声,小公鸭嗓:“喂,您好。”班上的男孩子们基本都是这种声音,青春期,刚变声。郭玉蓉以为打错了,急忙中断了通话。没想,她重寻通信录正想再按键,掌上的手机却颤起来,她接通,仍是那个小公鸭嗓:“您是郭老师吧?您是找于喜萍吧?于喜萍是我妈妈,她回老家去了。您要是想找人打扫卫生,我马上就到。”郭玉蓉问,你知道我的家吗?公鸭嗓说,知道知道,我妈妈把手机交给我了,地址在上面存着,我已经踩过点儿啦。

        郭玉蓉挺喜欢小公鸭嗓的那种乡音,似乎舌根有点硬,说出话来便显得发艮,却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质朴与憨纯。范伟演《刘老根》里的药匣子时用的就是这调调,可范伟太夸张了,给人的感觉便是发傻和滑稽。和于大姐合作了好几年,一直很愉快也很信任,是不是跟她说话的声音也有关系呢?

        也不是一人守家的郭玉蓉娇贵得连家里的卫生都不能打扫了。作为带班的高三老师,她实在太忙了,陪着学生们冲刺,没有星期天,也没有节假日,每天回家都是夜里十点多。发榜前的那一阵,先是帮刚走出考场的学生们估分,接着就是参谋报志愿,再接着就是跟学生们欢笑,也陪不如意的学生们抹眼泪。待那股潮水退下去,她才利用所剩不多的假期和儿子一起去了非洲。去非洲的事是跟丈夫早商量好的。丈夫所在的公司在赞比亚有工程,公司有规定,或者男方回国度假,或者家属飞去探亲,只给报销一次往返的机票。在大学读书的儿子坚决主张和母亲一起去看非洲的大草原,那个一家三口团聚的机会确实诱人。但从国外回来,走下舷梯打开手机时,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信息立刻让她苦笑了,“特告,你将出任高三二班班主任。”信息是同事兼好友发来的,不可不信,这种事前几年学校也有发生,高三二班肯定闹事了,赶紧灭火吧。

        按照学校不成文的规定,带班老师都是从高一开始,直送高考结束。可上学期,高二二班期末考试排名落到了最后,学生们恨天怨地,家长们更无所畏惧,把责任都推到班主任头上,并策动和支持学生们罢课,只要求阵前换将。校领导怕引发更大的事端,便派郭玉蓉乱军救驾。郭玉蓉所带的班级是本年度高考成绩最好的,还有一个学生考上了北大。新一届的高三学生已经提前开学了,郭玉蓉到了新班级,立刻忙着熟悉学生们的情况,只好把开学前彻底清扫家庭卫生的计划再次推给钟点工。家里足有两三个月没清扫了,尤其是窗户,夏日里的几场风雨,玻璃污污土土,看了让人心生郁闷。

        郭玉蓉扯下床上沙发上的苫罩,连同丢在洗衣机里的几件衣物,都浸泡在洗衣盆里。又舀了半碗米,淘洗好,再丢进锅里两个鸡蛋。早晨只喝了一杯牛奶,早饿了。一个人的饭菜,一直这么糊弄。说话间,门铃响了,郭玉蓉去开门,一个手提工具袋的细细瘦瘦的大男孩站在了面前。郭玉蓉心里虽有准备,可还是怔了一下,这个毛毛愣愣的孩子,肯定不会比班上的学生大。她问:“于大姐真是你妈妈呀?”

        大男孩笑了,露出整齐白亮的牙齿:“我妈妈又不是城里的大领导女强人,我冒充她的儿子干什么?”

        想一想,也对。喊他妈妈于大姐,那是出于友爱与尊敬,可能自己比他妈妈年纪还大呢。乡下人劳作辛苦,又不注意保养,显老。再注意看他身上,那T恤衫应该就是自己给于大姐的,是儿子在家时穿过的。郭玉蓉又问:“那你妈妈呢?”

        大男孩说:“我爸爸病了,回老家养着,我妈妈跟回去侍候。她走了,我就来了,我妈说,好不容易在城里委出一个萝卜坑,咱得占着。”

        看样子这孩子挺爱说话,也会说话,这让郭玉蓉喜欢。她喜欢阳光的孩子。她又问:“可你……会吗?”她问的是钟点工的活计。

        大男孩又笑了:“龙生龙,凤生凤,应该会吧。郭老师你今天只管给我打分,不用给工钱。您要是看我不及格,我找地方再学再练,中吗?”

        两人这般说着,大男孩已蹬掉脚上的旅游鞋,换上了工具袋里的软底胶鞋,胶鞋不伤地板,干活也灵巧。郭玉蓉注意到了,那双旅游鞋八成也是自己送出去的。儿子上大学时,装备彻底更新,淘汰下来的东西于大姐带走一大包。

        郭玉蓉把大男孩带到窗前,说那你先擦玻璃,我去吃午饭,有事你喊我。这般说着,郭玉蓉转身去搬凳子,那是踏脚的阶梯,以前都是这般为朱大姐预备。可话音未落,大男孩已腾身窜到了窗台上。郭玉蓉惊得又喊,小心啊,我这可是五楼。大男孩闪着白亮亮的牙齿又笑,说我念书时,别的功课不行,就体育好。

        郭玉蓉的午饭吃得简单,也快捷,不过十分八分钟。再踅回房间时,发现大男孩已离开北屋站在南屋窗台上去了。对拉的硬塑钢窗,里外两层,那就是四扇,一扇足有一平方,这么快?毛猴洗孩,太毛糙了吧?郭玉蓉是以挑剔的眼神站到刚刚擦过的北窗前的,但这一看,心里就不得不生出赞叹了。玻璃明亮,一无污渍,连窗框和镶铺在两扇窗间的瓷砖都擦洗得清清爽爽。儿子的年龄肯定比他大些,在家时,她也曾逼着跟自己一起打扫卫生,可那孩子,舞马长枪,横七竖八,跟在他后面清理战场比自己亲自打扫还费事。带着打出满分的好心情,郭玉蓉再踅到南窗前,便笑着问,还不知你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呢?大男孩说,我的名字好记,魏小兔。郭玉蓉怔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说怎么叫了这么个怪名字?谁给你起的呀?大男孩说,我原来叫魏晓突,依我爸爸的意思,是从小就要懂得突破,可同学们才不管突破不突破呢,整天追我喊喂小兔。办身份证时,我心一横,喂小兔就喂小兔吧,你喊何如我自己喊,就改过来了。郭老师,你的学生是不是叫啥的都有?肯定都没我的名字好记吧?

        除了名字好记,那天,郭玉蓉还记住了魏小兔手上的家什儿。以前,他妈妈擦玻璃,手上都是抓个擦板,呈丁字型,擦板从玻璃上刮过,眼前便透出了明亮。可使用擦板,身子有时需探到窗外去,不能不让人担着一份心。魏小兔手里的兵器不是擦板,而是巴掌大的一块塑料物件,先放到玻璃对面,再将同样形状和大小的物件“叭”地贴上去,手拉动玻璃内侧的物件,外侧的跟着同步移动,“月亮走,我也走”。郭玉蓉惊奇,问外面的怎么就跟着走?魏小兔说,两块板里有磁铁呀。郭玉蓉问,是你发明的吗?魏小兔笑说,这可不是,我买的,但以后我也许会有发明。我要是真发明了什么,就叫小兔牌。郭玉蓉又问,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念书了呢?魏小兔说,等哪天,我给你带来个大学生,也是我们村的,还是二本的呢,毕业了没工作,还得给我叫师傅。

        那天午后,两人说说笑笑的,很愉快。郭玉蓉把衣物洗完,魏小兔也擦过了玻璃,擦完了柜橱,也擦完了地板。以前他妈妈做完这些活计,都是用三个多小时,但魏小兔只用了两个小时多一点。郭玉蓉心里高兴,支付工钱时不计较,仍按三小时。魏小兔竟还扭捏了一下。郭玉蓉催促,说快拿着,按劳取酬,多劳多得。魏小兔接钱在手,深深鞠了一躬,还轻轻说了一声谢谢阿姨。魏小兔没再喊老师,而是称阿姨,这一声称呼的转换顿让郭玉蓉心里生出几分怜爱,还有点酸。孩子,才多大的孩子呀!

        这以后,魏小兔便按照两人的约定,每隔一周的星期日午后来家打扫卫生。郭玉蓉说,我又带高三了,只有周日午后有这么点时间,麻烦你提前把这个时段给我安排出来。魏小兔很守约,每次来家都忙得麻利,还带来快乐。入冬后的那一次,两人正忙着,郭玉蓉突然接了一个电话,是一个学生家长打来的,说那孩子回家就打电子游戏,家长批评便把房门锁了起来。家长实在无奈,只好麻烦老师。郭玉蓉想了想,便将房门钥匙交给了魏小兔,说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走时替我将房门锁上。魏小兔问,那我什么时候把钥匙还给您?郭玉蓉说,我家里还有一把,这个放你手上,别随便交给别人就行。在奔那个学生家的路上,郭玉蓉也曾想过,就这么把家门钥匙交给了一个半生不熟的半大孩子,是不是太唐突了?但转而又释然了,这孩子也算来家几次了,感觉不错,再说,还认识她妈妈呢,疑人莫用,用人莫疑吧。

        不觉又是一月有余。有一天,夜已深,郭玉蓉带学生们上完晚自习,回家又是十点多。天阴着,寒风袭人,要下雪了。小区里路灯昏暗,郭玉蓉怕路面有冰,便早早地下了车子,推车前行。远远的,便见楼门前立着一个身影,还不住地跺着脚。那人见郭玉蓉过来,忙掏出钥匙开楼门,让她推车进去,招呼说:“郭阿姨,您才回来呀。”

        “哟,是你这只小兔子呀!”郭玉蓉颇感意外。

        “我在等您。”魏小兔说。

        “有事吗?”

        “嗯……”魏小兔吭哧了一下,“就算有一点吧。”

        “那你怎么不开门进屋等?这么冷的天。你手里不是有钥匙吗?真是傻孩子!”郭玉蓉嘴上虽是这么嗔怪,心里却生出几分感动。这孩子还是懂规矩知分寸的,那钥匙是让他进屋打扫卫生的,但不表明什么时间都可以随意出入。

        魏小兔是来借钱。他说他爸爸的肾病重了,需要透析,每周至少一次,妈妈打来电话,让他尽快把钱寄回去。他说,郭阿姨若能借我,可以慢慢从他的工钱里扣;要是急,他也会抓紧另想办法还回来。郭玉蓉望着小脸冻得通红的魏小兔,心疼地问,你想借多少?魏小兔说,一千……行吗?我手里还有一点,起码我爸我妈这月就不用愁了。他又说,这世界上的人要都像郭阿姨就好了,许多人信不着男孩子,宁可家里脏着也不让我进屋。我想去工地上打工,包工头们又嫌我身子单薄没力气。那天,郭玉蓉没犹豫,当着魏小兔的面,就把放现金的抽屉打开了,拿给他两千,还说,给你妈妈带好,有病慢慢治,让她别着急。

        魏小兔借钱后,再到打扫卫生的日子,郭玉蓉仍是把零零整整的票子事先预备好,放在门廊的鞋柜上,让魏小兔走时自己拿。但每次,只见家里窗明几净整洁一新,那票子却不少一分。

        再见魏小兔,仍是在深夜。时已隆冬,那几天特别冷,天气预报说临近零下三十度。那天,郭玉蓉已经睡了,朦眬间只听房门响,怯怯的,想敲又不敢敲的样子。郭玉蓉开了灯,披衣到了房门前,隔着猫眼看去,见迎面站着的是魏小兔,但不是他一个,还有另外两人。她问,是小兔吧,有事吗?魏小兔说,这么晚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郭玉蓉开了门,三个人裹着寒气涌进来,有一个还是女孩子,但年纪都比魏小兔大许多。郭玉蓉心生不悦,冷冷地问,怎么不按门铃?魏小兔笑了笑,没做解释,却说他们租住的那片房子暖气管道坏了,人冻得实在受不了,就想来这里躲一躲。“郭阿姨,是不是我太过分了?”魏小兔望着郭玉蓉,那双眼睛可怜巴巴的,像极了小兔子。郭玉蓉说,都来了,还说什么过分不过分。我的家你也知道,两间屋,女孩跟我睡,你们两个小伙子去我儿子屋。魏小兔说,不不不,我们身上都太脏了,客厅里挺暖和,在地板上躺一躺就行了。那两个年轻人也配合魏小兔,说进了卧室我们反倒睡不着。郭玉蓉看几人态度坚决,也不勉强,说不睡床,铺一铺盖一盖总不能少。你们再客气,我就生气了。魏小兔跟着去抱被褥时,先得意地对那两人挤了挤眼,又小声对郭玉蓉说,阿姨,那个女的,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二本,有她带着我们,活计好找多了。郭玉蓉叹了口气,小声回道,年轻人,都不容易,互相帮助吧。

        那一夜,虽然客厅里很安静,但郭玉蓉却再难入睡。她想到了儿子,还想到自己的那些学生。现在的孩子们好抱怨,这个不可心,那个不如意,可比比这些年轻人,他们还说什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可不能只是挂在嘴巴上呀!这般想着,郭玉蓉便起了身,去看看几个孩子是否睡得安稳。她没开灯,就那般借着窗外泄进的光亮轻轻走到客厅。蜷在被子里的两个小伙子都睡着了,还发出小鼾声。听到脚步声,躺在被子边的那个女孩却睁大了眼睛,悄悄坐起来。郭玉蓉示意她不要作声,又按肩膀让她躺下去。女孩小声说,小兔子夸说郭阿姨心肠好,就像妈妈,我们还不信。谢谢您了,大姨!郭玉蓉抚抚女孩的头,又叹息一声,便退回卧室去了。

        不觉又是几月,冬去春来,教学楼南窗下的草坪已泛起了淡淡的青色。那天,正好刚下课,手机振动起来,看来电显示,知是魏小兔,郭玉蓉便接了。没想电话里是个陌生的成年人,报称是和平路派出所,用的是魏小兔的手机,请郭老师马上去一下。郭玉蓉心里大惊,魏小兔去派出所干什么?是遭遇了不测还是触犯了法纪?她说,我还有课,可不可以另安排时间?警察回答得很强硬,说不行,事关案件调查,你还是马上来,我们已经跟学校领导打过招呼了。郭玉蓉心里越发惊了,怪不得电话来得这么是时候,人家是掐着时间的。

        郭玉蓉去教导室调整了课时安排,才奔了派出所。案由其实简单,魏小兔和另一个年轻人涉嫌溜门撬锁,入室行窃,被警察抓了现行。中年警察掂着手里的钥匙,说:“据魏小兔交代,这串钥匙是你家楼门和防盗门的。每个公民都有协助警方维护社会治安的义务,这个道理我们就勿须讲了。我现在要问郭老师的第一个问题是,魏小兔是否将什么物品存放在了你家?”

        “没有,肯定没有。”问题虽委婉,郭玉蓉却不会听不出其中的潜台词,那个问题也可理解为你家是否窝藏了赃物。她的回答很坚决。

        “我们去搜查一下,您不介意吧?”警察又问。

        “钥匙在你们手里,你们尽管去好了。”但旋即,郭玉蓉就意识到了这个回答太过草率,她纠正说,“啊不对。如果魏小兔已交代把东西放在了我家,你们可以去搜去查;可他若是没有这样的交代,你们凭什么搜查我家?是不是任何公民的家,你们都可以随意搜查?”

        警察不尴不尬地笑了:“我是在征求您的意见嘛。您不同意,那就拉倒。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魏小兔偷没偷过你的什么东西?”

        “没有。”郭玉蓉说。

        “不用回答得这么快嘛,又不是抢答有奖。”警察仍在笑,“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仔细从容地想。比如现金、首饰,那些很值钱又放在不显眼处的地方。你也可以回家去,好好检查之后再作回答。也许,有些东西连自己都没注意,却早丢掉了。”

        郭玉蓉仍是很坚决地回答,没有。对这一点,她坚信不疑。家里只住她一人,因为工作忙,她不愿跑银行,所在就在抽屉里备上几千元钱,不花完不续补。她生活俭朴,很少添置衣物,有那几千元钱,一学期足够了。丈夫的工资卡在她手里,公司在国外的补助已足够他日常开销,她自己的工资卡也基本不动,每次开学前,她都一次性将儿子半年所需的钱款打进他的卡里,跑那一次银行,顺便就把两张工资卡里的活期储蓄办成了定期,也顺便把平时所需的现金提取了出来。在从抽屉取钱时,一次又一次的,她都曾想到魏小兔,这孩子,还真是本分,他是眼见有钱存放在这里的,虽说上了锁,可抽屉上的这种锁又能挡住什么?由此,她还曾为以前曾有过的对魏小兔的不放心生出自责,小瞧人,不应该呀。至于首饰,虽有那么几件,却轻易不戴,也一直在放钱的抽屉里锁着。据说眼下值钱的东西还包括文物和字画,可一家三口,都是书呆子的性情,不懂也不好,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又哪敢往那里染指。

        警察看她回答得果断坚决,又说,那你就感谢公安机关洞察秋毫,及时破案,才免了你的破财之忧吧。这个魏小兔,依我看,就是人小鬼大,不过把你家当成了窝边草,以便隐身藏匿,还没舍得下狠口呢。冷尿热屁穷撒谎,这种人哪能轻信!他真要穷极生恶,把你家洗劫一空再一逃了之,你就悔之莫及啦。

        真是这样吗?郭玉蓉惊愕莫名。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郭玉蓉起身告辞。她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回去上课了。如果魏小兔现在就关在这里,能让我见见他吗?警察摇头,说没结案前,嫌疑人谁也不能见,这是办案纪律。郭玉蓉说,这孩子家里的情况,估计你们都清楚,他很可怜。你们带他出来,我只看他一眼,什么都不说,还不行吗?

        中年警察沉吟有顷,离去了。很快,房门开处,捧着手铐的魏小兔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两位全副武装的年轻干警。魏小兔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郭玉蓉,泪水迅速淹没了黑亮的眼睛,又雨点一般淋落。好一阵,魏小兔才说:“郭阿姨,我还欠着你的钱,只要死不了,我还,一定还!”

        郭玉蓉再忍不住,只觉热泪簌簌横泗满面,她急用手捂住了嘴巴。

        中年警察担心两人说出什么,一个示意,武装干警便推着魏小兔往外走。魏小兔挣扎着扭头喊:“郭阿姨,我没把你家当窝边草,没有,从来没有!你要相信我!”

        那一天,回到学校的郭玉蓉一天没接课,只是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她耳边回响的就是那么几个字,“没有,从来没有!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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