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这是置于大漠中的标语,也是他们生活的写照。
驱车在新疆的天山南北,广袤的土地辽阔壮美。在这块土地上,我结识了这样一群科学家,在新疆阜康荒漠站、在中科院新疆天文台南山基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上、在策勒县治沙站等地采访的几天中,我时时被这些科学家们感动着,他们身处大漠,与天地作伴,他们平凡、普通,说得多的,总是对不断改善的科研和生活条件的满足,谈得深入了,才会说出内心的话,科研之外最怕的就是那份时时袭来的寂寞。
曾经肆虐的风沙,怎会变得如此服帖?
这是一个水分年蒸发量是降水量70倍的地方,黄沙已经逼得百姓退无可退。
“和田人民苦,一天半斤土,白天吃不够,晚上还要补。”这是和田地区曾流传的顺口溜。和田的策勒县地处风沙带,情况尤为严重。而现在,策勒县在科技工作者的帮助下,奋起抗争,建立起防沙体系,当地群众从此过上了安宁生活。
在策勒县热瓦克村村民加尔帕尔家里,年近半百的他告诉我,过去被风沙逼得几次搬家。现在,风沙治住了,他家这座漂亮的大房子是几年前盖的,他们家还在治沙站科技人员指导下,种起了核桃、石榴等林果植物,收入在两万元左右,日子过得满意舒心。问他,为啥不去儿子家享清福,他笑说,还要留下来为治沙站多做些事情呢。如今,在热瓦克村,许多村民都和加尔帕尔一样,成为治沙站的热心志愿者。
策勒县有座瞭望塔,登高远眺,一片绿洲中有个大沙包十分醒目,当地人说,那是特意保留的,过去风沙步步紧逼,现在已经被我们赶得远远的了。
曾经肆虐的风沙,怎会变得如此服帖?
中科院策勒治沙站,距乌鲁木齐市1400公里,是我国最遥远的野外科学观测站之一。来到策勒治沙站,看到几十个种植箱里,梭梭、红柳、柽柳、沙拐枣等植物,被精心看护着,喜欢多大的生长空间,喜欢怎样的养分,怎样给水最节省和最有利于他们生长,科研人员每天都要观察和记录试验结果,并要持续三年。
在沙漠里,不是亲身体验,你不会理解当看到一簇簇、一蓬蓬生长的梭梭和红柳时的那份激动。多少文学家将这份情谊流淌于笔尖,而对研究沙漠的科学家来说,她们是科学家最宝贝的孩子。这些科学家们,许多人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可他们却对那些不同品种的梭梭、红柳的品性、特点如数家珍。正是她们,帮助科学家们创造着沙退人进的人间奇迹。
在策勒治沙站副站长曾凡江的带领下,我来到策勒治沙站更大的实验田里,在那里,看到他们正在进行着林枣间种、肉枞茸栽种等实验。他说,单纯治沙行为无法实现可持续发展,我们的科学研究必须探索出一条良性治沙的路子来,为此,必须走出小实验田,到社会的大实验田里寻求全社会的支持。
1995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世界范围内首次颁发8项“全球土地退化和荒漠化控制成功业绩奖”,中国获得2项,全部是策勒站的科研成果。这是全球范围内迄今为止该领域最高级别的奖励。
“我就想不被城市诱惑,让自己一直在沙漠里干下去。”说到寂寞,曾凡江斩钉截铁地表示,“与这份有意义的事业相比,个人的一点点寂寞只能算是小情调,克服克服就过去了。”从青年到步入中年,他的生活一如既往,而精彩的世界只在他的电脑中。
坚守,该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定力!
天文观测本身无疑是一份寂寞的事业。对于中科院新疆天文台南山观测基地的科研人员来说,守住寂寞,才有了辉煌的事业。
南山基地原本坐落在乌鲁木齐市,但为了远离无线电信号和城市夜晚灯光对观测的干扰,才搬到距乌鲁木齐市近100公里的甘沟乡,也正因为如此,南山观测基地才有了更好的观测效果,成为受到国际瞩目的天文与空间目标观测与研究基地。
这个观测基地坐落在海拔2080米的山头上,10月初的天气,外面秋意正浓,这里已是银装素裹。25米射电望远镜遥望天穹,这是国际前沿的天文观测设备,这里还安装有40厘米精密光电望远镜系统、GPS数据接收系统和太阳色球望远镜等,建有“射电天文研究室”、“光学天文与技术应用研究室”和“应用天文研究室”,一批科研人员在这里从事着观测与研究活动,美国、荷兰、澳大利亚、日本、德国、英国、意大利、俄罗斯、瑞典等国家的科学家也不断来到这里进行国际科学研究与交流活动。
在这里,我认识了艾力·伊沙木丁和哈尔肯·叶生别克,他们分别是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的第一位天文学博士,都毕业于北京大学。艾力是这里的科研负责人,开朗而健谈,对于南山基地的科研成绩,他非常自豪,南山基地曾因观测到星云大爆炸在国际上引起轰动,在“天宫一号”观测中,是观测成绩最好的站之一。现在,南山基地正在成为宇宙碎片观测的重要基地。与哈尔肯交谈,他对南山基地未来的科研充满信心,他表示,由于小时候学习的是俄语,而汉语发音也不够好,他在努力补习英语与汉语。
夜幕降临,远处是连绵的山峦,这里没有手机信号,眼前是漆黑一片,整个工作生活区域就在几十平方米的山头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们中没有人告诉我寂寞的滋味,只是天文台的孙正文书记无意中告诉我,南山二期工程要上马了,可招施工人员成了问题,哪怕山上的薪酬比山下高一倍也招不到人,他们说,受不了这份寂寞。
坚守,对于这里的科研人员,就是每一个平常日,而这样的平常,该需要多么强大的来自内心的定力!
路在脚下
穿行在塔克拉玛干腹地436公里长的沙漠公路上,无法不惊叹于这一人类杰作。
路旁是宽度为70至300米不等的防护林,车轮在相当于二级公路的沙漠公路上疾驰,一望无际的连绵沙丘,就这样被防护林乖乖地锁住了。而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性沙漠,此前,还从没人敢和沙漠“叫板”。
由于有了这条世界上最长的沙漠公路,乌鲁木齐到和田的路程缩短了500公里。然而,这是一条怎样的路啊。
陪同我的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副所长雷加强和该所荒漠环境研究室主任徐新文,是修建这条公路的见证人。他们见证了这条公路的研究团队的艰辛努力和创新探索。
20多年前,雷加强还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在沙漠公路的线路勘探中,他曾经在沙漠里走了12天,“那种只听见风沙沙响和自己喘息声的感觉真的此生难忘。”望着车窗外不停闪过的景色,他们回忆起许多过去的事情。徐新文感慨道,每段路都有忘不掉的故事啊。
建沙漠公路难,要保住它更难。怎样确保建成的沙漠公路不被流沙侵袭甚至掩埋,能否为公路建一道绿色屏障,当时,这种想法被视为妄想,可让世界科技界不敢相信的是,中国的科学家硬是把妄想变成了现实。
在这个年降水量只有10毫米,而年蒸发量达到3806毫米的地方,植树造林无异于异想天开。公路沿线地下虽有水,但那是含盐量极高的苦咸水,这种水国际上公认“非宜林”。
位于塔中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研究站,现在已经建起了一个植物园。园里生长着200多种植物,那是科研人员多年的研究成果,这些植物抗寒、抗旱、抗盐碱、耐高温、耐风蚀沙埋,虽不艳丽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正是这些植物成为沙漠公路的忠实守护者。
植物园的负责人常青是个中年女人,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在站里。她告诉我,孩子小的时候,家基本上交给了丈夫,现在孩子去外地上大学了,她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到治沙站的工作上。我告诉她,站里的年轻人觉得,这里虽然工作生活条件都具备,但寂寞无法让他们选择长期留下,她笑笑,轻轻地说了句:“习惯就好了。”
如今,总面积达3128公顷的沙漠公路生态防护林带,如同一条绿色长龙横亘在沙漠瀚海中央,彰显出我国在沙漠治理工程措施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展现了我国科技工作者的创新智慧。
沙漠里的科技人员爱说:“不轻易出沙漠,出了沙漠也不轻易进城。”听得多了,让我悟出,沙漠已经成了他们生命的魂儿,他们事业的根都扎在沙漠里了,是这份难以割舍的情怀,让他们就这样平凡地,无怨无悔地坚守在这片大漠的深处。
本报记者 金振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