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在“历史”已经成为“世界历史”的时代,特别是进入21世纪人类的生活世界正在发生剧烈而深刻变革的时代,马克思主义哲学面临着一系列需要回答和解决的“时代的迫切问题”:如何以当代科学的重大成果为基础概括人的当代世界图景和“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如何以当代社会生活的变革和当代社会思潮的震荡为前提重建我们时代的理想、信念和人生追求?如何把马克思主义“转化为人民的自觉追求”,从而赋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以鲜活的时代内涵?这是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塑造和引导新的时代精神的根本任务,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时代化、大众化的旨归。本版特刊发三篇文章,希望有助于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探讨。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关于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学说。如果说马克思之前的哲学关注的是“世界何以可能”,那么,马克思的哲学关注的则是“人类解放何以可能”。以此为理论主题,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了,成为以改变世界为己任的新的哲学形态。
形而上学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的统一
要解答“人类解放何以可能”,就必须首先把握人的存在方式和生存本体。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人是在利用工具改造自然的过程中维持自己生存,在实践过程中实现自我发展的。因此,实践成为人的生命之根和立命之本,构成了人类特殊的生命形式,即构成了人的存在方式和生存本体。同时,人通过实践使自然成为人化自然、“社会的自然”,从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自然与社会“二位一体”的现存世界。实践是自在世界与属人世界分化和统一的现实基础,并在现存世界的运动中具有导向作用,即人通过自己的实践活动“为天地立心”,重建世界。因此,实践又构成了现存世界得以存在的本体。这就是说,实践既是人的生存的本体,又是现存世界的本体。
正因为实践具有本体论的意义,所以,马克思不仅从客体的形式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而且“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更重要的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1卷,第54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换言之,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的不是所谓的世界的终极存在,而是“对象、现实、感性”何以成为这样的存在,人的世界和人的存在何以异化为这样的状态。与传统哲学以一种抽象的、超时空的方式去理解和把握存在不同,马克思主义哲学从实践出发去理解和把握人的存在,从人的存在出发去解读存在的意义,从而实现了本体论的重建。
马克思对本体论的重建是与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密切相关、融为一体的。从历史上看,形而上学在对世界终极存在的探究中确立一种严格的逻辑规则,标志着作为理论形态的哲学的形成。但是,形而上学中的存在又是脱离了现实的人及其活动的存在。无论是近代唯心主义哲学中的“绝对理念”,还是近代唯物主义哲学中的“抽象物质”,从根本上说,都是一种与现实的人和现实的社会无关的抽象的存在、抽象的本体。因此,马克思明确提出:“反对一切形而上学”,并认为批判形而上学之后,哲学应趋向人的世界和人的存在,对人的异化了的生存状态给予深刻批判,对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给予深切关注,从而使哲学成为无产阶级的“精神武器”和人类解放的“头脑”。
马克思对形而上学的批判没有停留在“纯粹哲学”的层面上,而是将这种批判同意识形态批判结合起来。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形而上学批判是与意识形态批判密切相关、融为一体的。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就意识形态表现为“独立性的外观”而言,它是虚假的;就意识形态与社会生活的必然关联性而言,它又是真实的。在资本主义社会,形而上学就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或者说,是以意识形态的方式发挥其政治功能,从而为资产阶级政治统治辩护和服务的。形而上学之所以成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是因为形而上学中的抽象存在与资本主义社会中“抽象统治”具有同一性。“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而他们以前是互相依赖的。但是,抽象或观念,无非是那些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46卷上册,第111页,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这就说明,现实社会中抽象关系的统治与形而上学中抽象存在的统治具有必然关联性及其同一性。用阿多诺的话来说就是,形而上学的同一性原则与现实社会中的同一性原则不仅对应,而且同源,正是在商品交换中,同一性原则获得了它的社会形式,离开了同一性原则,这种社会形式便不能存在,所以,形而上学就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或者说,形而上学以意识形态的方式在资本主义社会发挥其政治功能。
哲学总是以抽象的概念体系反映着特定的社会关系,体现着特定阶级的利益和价值诉求,追求的既是真理,又是某种信念。哲学既是知识体系,又是意识形态。马克思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在马克思那里,形而上学批判进行到一定程度必然展开意识形态批判。在这种双重批判中建立起来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仅是客观认知某种规律的知识体系,更重要的是批判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我们不能从西方传统哲学、“学院哲学”的视角去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而应从形而上学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双重批判的视野,从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这一新的实践出发去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
意识形态批判和资本批判的统一
马克思的形而上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又是与资本批判密切相关、融为一体的。在马克思看来,无论是对形而上学的批判,还是对意识形态的批判,都应延伸到对现实生活过程的批判。在马克思的时代,对现实生活过程的批判首先就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即资本批判。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关系,它体现在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特有的社会性质;资本不仅是物与物之间的关系,而且是人与物和人与人之间一种内在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人与人的关系“采取了一种物的形式,以致人和人在他们的劳动中的关系倒表现为物与物彼此之间的和物与人的关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3卷,第23页,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具有支配一切的权利,是最基本和最高的社会存在物,它自在自为地运动着,创造了一个不同于传统社会的现代社会:“在土地所有制处于支配地位的一切社会形式中,自然联系还占优势。在资本处于支配地位的社会形式中,社会、历史所创造的因素占优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46卷上册,第45页)
资本是一个不断自我建构和自我扩张的自组织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资本不仅改变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且改变了人与人的关系,资本家不过是资本的人格化,而雇佣工人只是资本自我增值的工具;资本不仅改变了与人相关的自然界的存在属性,而且改变了人类社会的存在形态,创造了“社会因素占优势”的资本主义社会。“这种有机体制本身作为一个总体有自己的各种前提,而它向总体的发展过程就在于:使社会的一切要素从属于自己,或者把自己还缺乏的器官从社会中创造出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46卷上册,第235—236页)这就是说,正是资本使资本主义社会总体化了。由此可见,资本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社会存在,它是现代社会的根本规定、存在形式和建构原则,并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建制。
因此,马克思以商品为起点范畴,以资本为核心范畴展开的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本质上是一种存在论或资本论意义上的批判。换言之,马克思的形而上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是通过资本批判实现的。正是在这种批判过程中,马克思扬弃了抽象的存在,发现了现实的社会存在以及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秘密,并由此透视出“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2卷,第23页)发现了人与人的关系以物化方式而存在的秘密,并透视出人的自我异化的逻辑,从而把本体论与人间的苦难和幸福结合起来了,使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得到了本体论证明,开辟了“从本体论认识现实的道路”。
这表明,马克思的资本批判理论不仅具有重大的经济学意义,而且具有重大的哲学意义。我们既不能从西方传统哲学、“学院哲学”的视角去认识马克思的资本批判,也不能从西方传统经济学、“学院经济学”的视角去认识马克思的资本批判。实际上,马克思的资本批判已经超出了经济学的边界,越过了政治学的领土,而到达了哲学的“首府”——存在论或本体论。马克思的资本批判不仅存在着哲学的维度,而且意味着“政治经济学理论的严格表述所不可缺少的理论(哲学)概念的产生”。([法]阿尔都塞:《读〈资本论〉》,第215页,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马克思的资本批判只有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一更大的概念背景下才能得到真正理解;反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意义只有在同马克思资本批判的关联中才能显示出来;而无论是形而上学批判,还是资本批判,都只有在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这一更大的意识形态背景下才能得到真正理解。形而上学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和资本批判融为一体,这是马克思独特的思维方式,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独特的存在方式。
当代的世界市场体系、国际政治结构和主流意识形态都表明,我们仍处在资本支配一切的时代。在当代,无论是对科学技术、价值观念和政治制度的分析,还是对个人存在方式、社会生产方式、国际交往方式的分析,都必须明白资本仍然是当代社会的基本建制,必须领会资本的存在论或本体论意义。否则,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新”只能是无根的浮萍。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