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现实生活中有许多优秀的人物、事件,集中体现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内涵与伟力,值得我们去关注与汲取。用故事说理,从典型人物的鲜活事迹入手展现他们所坚守的核心价值观,是本版的一次全新尝试。今后我们将陆续书写一些这样的人物,和您一起,于真实中体味感动,在讲述中发现价值,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振奋精神、凝聚共识、焕发力量。
黄长久,人如其名,坚守长久。
35年扎根大山深处,守护着一所“袖珍”乡村小学,给山里娃开凿出实现梦想的天路——自恢复高考以来,湖南省郴州市北湖区江口乡上垅村,这个不足千人的村子先后出了3个博士后、4个硕士,300多人考上大中专以上学校,“高塘的席子,上垅的顶子”,人才兴盛得在全市出了名。
村民们说,这都搭帮他们的“老久”。
“老久”年届57,是上垅村小学校长。
他是放弃了待遇优厚的工作而来的。35年来,他安然于方圆10公里内没有市场、医院、理发店的生活,虽然累出了一身病,背负了一身债,没给儿女留下一屋片瓦,“连累”89岁老父随他蜗居学校,却依然满足。
他曾有过许多离开的机会。是什么使他的坚守如此“长久”?,在一个个抉择关头,正是这样的价值判断令他守住信念,释放出人生的最大价值。
“如果不回来,他早就成个科学家喽”——三次放弃诠释理想与忠诚
说起“老久”,74岁的原村支书黄文明常常自责:“我对他不住。如果不回来,他早就成个科学家喽。”
1976年,高中毕业的黄长久在乡农科站工作已3年,很受重用。站里准备派他去海南岛,参加袁隆平团队的南繁育种试验。
他正跃跃欲试,老支书赶来“挡驾”:“自家能人先做好自家事,村里娃缺老师,你出息了,能看娃们再走没文化的老路么?”
黄长久的心被重重扯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读书时的辛苦:每天要爬好几里山路,中午吃不饱,只好啃米糠粑粑。老师们受不了这种苦,纷纷离开了……几番犹豫,他说服了自己:回村去,回小学去!
刚回来,没有编制,每个月只能拿到5元工钱,相当于农科站工资的六分之一,根本不够生活,只好吃红薯、咽咸菜。
苦惯了的他没被吓倒,却在教学上犯了难:一个从没摸过粉笔的大男人面对一群叽叽喳喳的小伢子,怎么教呢?
他从最简单的一年级教起。先摸底考试,一看,零分一大把。“争取一学期消灭零分!”他给自己下了命令,开始发奋。不会备课,就留意其他老师怎么做;不会分析教材,就一遍遍琢磨。渐渐地,他熟练起来,“消灭零分”的目标也很快达到了。
几年下来,他撰写了近30万字的读书笔记,总结出了“小学语文课堂教学开场激趣六法”,入选《烛光——全国优秀教育论文选粹》一书;他摸索实施的“提前作文”教学实验,荣获郴州市教育教学论文三等奖……1991年,他考入东江师范民师班深造,1993年转为公办教师。
1984年,他被推选为校长。然而,工资却一直徘徊不前。这期间,前妻忍受不了清贫的生活,甩手离去。
难道这条路错了吗?痛苦中,在郴州做基建生意的堂弟黄长安来找他了:“哥,别受这罪了,来给我做管理吧,一年一万块!”正值暑假,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郴州。
一个月很快过去,他轻轻松松拿到了500元工钱,相当于学校一年的工资。然而,他却总是被一种牵挂折磨着,神思恍惚。“我发现,我是放不下学校,放不下孩子们。”回学校去!他又一次选择“回归”。
经历了这次风波,他终于明白:对教书的热爱已融入生命,再难改变。2002年,在江苏搞房地产的好友陈吕承又开出了年薪10万元的价码,请他一起打拼。这次,他只淡淡一笑:“不了,还是教书心里踏实些。”
“原谅儿不孝,我不能丢下学校不管”——公而忘私熔铸责任与担当
小学建在村委会的二层楼上,要进学校,先得登上15级又高又陡的台阶。
佝偻着背,拄着拐杖,89岁的黄泽兰老人颤巍巍地往台阶上迈。
黄泽兰是黄长久的父亲,跟着他住在学校已经9年多。迈上楼梯,老人在教室门口坐下,落寞地望着对面的远山。那里海拔1300米处有老人曾经的家,在2002年暑假的洪灾中被冲垮了。
从家里下到学校要走近一小时山路。洪灾来的那几天,黄长久担心学校经不住水泡,便托邻居照料父亲,夫妻俩下山护校。
一去就是一整天。雨势很猛,学校后侧山墙下积了及膝深的水,他抄起铲子挖土疏浚,刚刚挖开,一阵急雨,又得重新挖过……衣裤淋得透湿,只好换了再来。换到第六次的时候,山上冲下个人来,大声喊:“别挖了,你家屋塌了!”黄长久惊呆了:父亲!好在,老人被邻居及时转移了出来,安然无恙。
黄长久满身泥水地冲上山去,一头跪倒:“原谅儿不孝,我不能丢下学校不管啊!”父亲老泪纵横:“人家全搞两层小楼,你连个窝都没得了,让我这老骨头往哪塞……”
这已经不是老人第一次伤心了。
1998年春节刚过,黄长久的继母范艾兰病情危重。晚上下课回家,黄长久得知继母想吃鱼又没处可买,便踏进冰冷的水田里盘了十几条泥鳅回来煮。继母吃得很香,黄长久的心也放下了些。第二天一早,他又下山去学校,心里盘算着:下午早些去镇上买鱼。可没等放学,继母病危的噩耗便传来了。他强忍悲痛,给正在听课的二年级学生布置了作业,再三叮嘱他们遵守纪律,这才一路跑上山去。然而,继母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你个没孝心的崽,别个儿女千里迢迢也要赶回家为父母送终,你这么近都做不到!”父亲责骂他,两人的泪啪哒啪哒一起掉……
女儿黄带明也一度“怨恨”爸爸。黄长久很少过问她和弟弟妹妹的学习、生活,从没有像接送学生那样接送过他们,更没时间去镇上为她开家长会,她便不叫爸爸,冷冰冰地叫了他好几年“黄校长”。
滴水穿石,黄长久对学生的爱渐渐打动了家人。现在,老父亲觉得住学校也蛮好,“崽伢子多,热闹”,不但不再怪儿子,还总捡柴火、扎扫帚、拔野草,帮着做些事。女儿也早已改口,并主动把四岁的儿子送来陪老人一起生活,好让他也“受些好教育”。
做好“四大员”,“你们的伢就是我的孩子”——全心付出饱浸关爱与热诚
常年的“孩子王”生涯,把黄长久逼成了多面手。
“论教学,我主副各科都教过,就像‘万金油’;论生活,我是学生的‘四大员’,他们有什么需要我都能解决。”黄长久说。
的确,教员黄长久也是孩子们的炊事员、理发员、卫生员。他的厨房里有一口大蒸笼,每天中午,路远的孩子就在这里热饭菜,然后和他家人一桌吃饭;村里没有理发店,他便自费买来推剪梳子,从理发店“偷师”回来练,现在俨然已是“专业师傅”了;他家常备各种西药和中草药,学生有个小病小痛的,他的“百宝箱”大多能派上用场……他还动员妻子为学生们当起了“缝纫员”,做了好几套备用衣裤供学生换洗。
“你们的伢就是我的孩子”,黄长久常对乡亲们说。
学生黄克岭至今记得20多年前黄校长接送他们上学放学的情形:清晨,他和孩子们一起下山,搀扶这个、提醒那个,一刻不敢放松;夜晚,师生排成长龙向山上进发。遇上雨雪天气,黄校长就用塑料布给学生们裹一道,自己用身体护着他们,淋得透湿。
黄长久特别关照那些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黄彩莲自幼父母双亡,卫生习惯差,黄长久像爸爸那样关心她,让妻子为她梳洗头发、换洗衣服,彩莲很快变得开朗清洁、人见人爱;二年级学生王高武,父亲年高体弱,母亲出走多年,他几乎是在黄长久接济下长大的,现在是学习委员,十分争气……
在黄长久的书桌上,我们看到了一本影集,是学生黄长彪1986年送给他的。得知黄长彪入伍后迷茫苦闷,黄长久写下《小草赋》:“巧生路边强自青,冰冻畜食人蹂躏。命薄虽非沃卉比,但为东君添绿茵。”这是他对学生的期许,也是自己隐忍奉献的写照。
“学生用,多少都舍得;自己花销,能省一分是一分”——甘守清贫体现忘我与大爱
胸口又开始痛了,眼前一阵晕眩。黄长久抹了抹额上冷汗,一把扶住身边的栏杆。
他正带着孩子们上游戏课,还亲身示范了“袋鼠跳”,略显笨拙的跳姿逗得大家哈哈直乐,他的心脏却“提意见”了。
孩子们只知道,他们的“校长爷爷”体力不蛮好,好几次讲着课都几乎软下去,是手扶讲桌硬撑着上完的。他们不知道,黄长久早已身患冠心病、高血压等多种疾病,严重时,要靠吞服速效救心丸来平抑病情。
乡亲们推荐了一位老中医给他,他去看过,竟有奇效。然而,老中医开的汤药一副要80多元钱,只管一天半,一个月下来就是1600元,大大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于是,他只在病情加重时服用,平时就靠硬撑。
2007年4月,他几次晕倒在讲台上。妻子逼他检查身体,医生要他全休两个月,他只熬了两星期,就拔掉针头回到了学校。
他的月工资2000元出头,要支付一家老小的开销,还常接济学生,自然不够。妻子肖铁龙是早年的代课教师,1998年被清退后,想去打工补贴家用。乡制衣厂为裁得一手好衣的她开价1800元一个月,丈夫却求她留在学校:“铁龙,学校少了你撑不起,咱们钱少些不打紧,娃娃们的明天更重要”。
肖铁龙留下了。她很知足,比起当年的艰难苦捱,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喝蜜水”了。
她忘不了,1987年,刚刚嫁给黄长久的她过了一个冰冷的春节。
大年三十,不见黄长久置办年货,债主却上门了。原来,几个孩子交不起学费,黄长久便自掏腰包垫上。42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哪够?他四处借,还上信贷部贷了300元款。
肖铁龙没怨他。三年后,她卖掉了自己辛苦养的两头猪,加上两人牙缝里挤出来的工资,终于还清了600多元的本金加利息。
此后几年,肖铁龙经常无米下锅。丈夫一次次贷款为学生垫交学费,一家人吃一丝油星儿也不沾的“光锅菜”,穿亲戚接济的衣服,几乎没用过一件像样的电器……黄长久趁每年寒暑假外出务工,挑过砖,砌过墙,削过竹片,下过煤笼,直到国家免除了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杂费,他们手头才松动了些。
但还是没什么结余。为了学校建设,黄长久常常花掉自家的钱。上任至今,他争取来了4次扩建校舍的机会。每次经费吃紧,他便带头捐款,并四处募捐。为了省些经费,他还常带领教师亲自粉刷墙壁、更换门窗,在教学楼顶栽上葡萄藤做隔热层……每年开学,书籍课本、办公用品等都是他们步行两个多小时从镇上挑回来的,只为省下来回一个人三十元钱的车费。
“学生用,多少都舍得;自己花销,能省一分是一分”,这就是黄长久的钱财观。
“我们都退休了,这些村小怎么办?”——殷殷企盼折射眼界与胸怀
如果把教出的学生比作庄稼,黄长久年年喜迎丰收。35年来,上垅村小学入学率、巩固率保持在100%,走出了很多优秀学生。
读书郎一多,整个村的风气也变好了,连续15年没有发生过刑事案件。
“‘老久’可不只管教书,凡是公家的事、有益的事,他都很积极。”村支书黄国祥介绍。
吹唢呐、拉二胡是黄长久的心头乐事。他是村乐队的主力,每周总有那么几天,晚饭后,悠扬的乐曲从小学教室里飘出,这是村乐队开始排练了。附近的老百姓都赶过来一起热闹,小小的学校,成了村民们的文化活动中心。
他是家家户户婚丧嫁娶的座上客,连家庭纠纷都会找他调解。平日里,村民们做什么好吃的都惦着他,抓只野兔,捉些泥鳅,也会悄没声地给他送去。村民黄明尧更是把自家的两亩田主动让给黄长久做口粮用,黄长久没时间耕作,村民们就自发地为他耕种、收割。
他现在最忧心两件事:一是这所小学还能坚持多久,二是年轻教师何时才愿扎根山里。
从1993年到2011年,这所山腰上的小学规模不断缩小,从鼎盛时期的9个年级、200来号学生、十几个教师缩减到现在的3个年级、25名学生、两个教师,上课也改成了复式教学。
为此,乡里曾5次找黄长久商议,把学校撤并,让他去镇上的中心小学教书。然而,乡亲们不同意。2010年这次,竟有十几人花钱坐车去乡政府表态——学校不能撤,黄校长不能走!
黄长久不走。撤了校,六七岁的孩子就得跋涉十几里去镇上上学,寄宿又年龄太小,生活无法自理,想想这些,他舍不得。“只要我在,就不能看着学校散掉!”他向村民们承诺。
可是,一旦自己走了,学校的命运又会如何呢?黄长久不敢去想。
有很长一段时间,学校只剩了他和女教师王路堂,其他人来了去,去了来,总有20来个。2008年,王路堂因病退休,他孤军奋战了两年多,直到2010年,乡里派来了杨君松。
黄长久把杨君松当成了宝。得知他在山区教书19年了还是单身,黄长久很着急。不久前区里召开教师节表彰会,区委书记问他还有什么困难,他脱口而出:我什么都好,能不能关心一下杨君松老师的个人问题?
其实,对每位新来的老师,黄长久都像疼爱儿子般小心呵护着。他总是从自己家里带菜给老师们吃,还常嘱咐妻子多做些饭菜,大家一起开伙;2003年年关近了,新教师王永明因为手续不全没从乡里领到工资,迟迟不敢回家。黄长久得知后,拿出家里仅剩的几百元给了他。那个春节,他家又是靠去小卖部赊账度过的,年夜饭,全家锅里只有二两肉……
即便这样,老师们还是走了。
“能派到村小待得住的,大多是我这样的老教师。我调查过,整个江口学区在岗教师40个,像我这把年纪的有十来个。5年左右,我们都退休了,这些村小怎么办?”黄长久说,等有空了,要写一篇材料,反映自己对“乡村小学何处去”的思考。
“当、当、当”……肖铁龙敲响了那块用了十几年的角铁,上垅村小学的又一节课开始了。
黄长久急忙夹着备课本往教室走去。他说,学校门框上曾刻有“启蒙明志韶华有限,教书育人学问无涯”的校训,重新装修时被工人不小心涂掉了,但这句话,会一直镌刻在他心里。(本版图片均为禹爱华摄)
本报记者 龙 军 王斯敏 特约记者 禹爱华 通讯员 黄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