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
这是一份储存在她手机里尚未发出的短信遗言。
“各位同学:对不起,因为身体原因,近半年来给予你们的关心和指导太少了,深感抱歉,请谅解!当初解(接)纳你们的时候没有想到我的身体会这么快就变成今天这样,否则我就会把你们推荐给更优秀的老师。请继续完成好你们的学业,预祝你们都有美好的前程!永别了!”
遗言的作者,名叫石秋杰,生前是南昌大学理学院化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江西省高校中青年学科带头人、中国稀土学会催化专业委员会理事。
她病逝时,只有48岁。48年中,竟有14年在与癌症病魔抗争。
在13年的从教生涯中,她竭尽全力关爱着她的每一个学生,被学生们亲热地称之为“博导妈妈”。
她用自己的生命,阐述了何谓师者、何谓师德、何谓师风。
生如夏花逝如秋叶
28日,5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南昌大学青山湖校区,教工宿舍楼下的石榴树花红似火,灿若云霞。即将毕业的南昌大学理学院化学系研究生彭子青和几位同学约好来看望他们的导师石秋杰。
一进老师家,透过敞开的卧室门,同学们看到石老师躺在床上,以为她在休息,便脚步轻轻地走进客厅。几位熟悉的老师已汇聚在此。他们在轻声啜泣,彭子青顿觉茫然。石秋杰的爱人、南昌大学材料科学学院副教授谌伟庆缓缓走过来,低沉地说:“过来给你们的石老师鞠个躬,告别一下吧!”
刹那间,彭子青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怎么也不愿相信,亦师亦母的石老师,就这样离开了她心爱的学生们,永远逝去。
就在两天前的5月26日凌晨零点零二分,石秋杰还给彭子青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
那是为他修改完的长达三万余字的毕业论文,逐行逐句,一丝不苟。
那是石秋杰生前发送的最后一封电子邮件。
5月30日,南昌大学召开石秋杰追悼会。她的遗像,是按照石秋杰生前意愿,用一张她和心爱的学生们在一起做实验的工作照裁剪出来的。照片上的她,灿烂而安静地笑着。
生如夏花之绚烂,逝如秋叶之静美。
告别的那一瞬间,彭子青和师兄弟妹们在石秋杰遗体前撕心痛哭,长跪不起,千呼万唤也无法表达他们对“博导妈妈”的崇敬和缅怀。
“下辈子您还做我们的老师”
往事历历。
2010年12月,长期接受化疗的石秋杰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发声困难。“石老师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麦克风。对学生的课,石老师丝毫不马虎,总是那么认真。可我们是那么不懂事,竟然没看出老师的病情,还总是找她问这问那。”她的学生回忆说。
“5月8日,母亲节,我们为石老师送上康乃馨,石老师还说一切都好。那几天她的短信催得很急促。5月15日,石老师给我的短信说:‘我最近都不过去,有事QQ或短信邮件联系,抓紧时间把论文弄好。’5月17日晚,石老师给另一个同学发了修改多次的毕业论文;5月20日,又给我发来短信:‘论文尽快打印出来,放在我的办公室,谌老师今晚会过去取。’紧接着又要我‘先别打印了,你发到我邮箱一份’。5月26日,她把改好的论文发到我邮箱……”彭子青泣不成声。
“(实验仪器)修好没?本科毕业论文你们帮我把好关,仔细修改。同时你们几位应抓紧时间,把以前的数据整理成论文,请代为转告其他人。郭贵新、郑玉华的实验也该抓紧,遇到问题你们都帮帮她们,谢谢!”
这是石秋杰与学生黄思富最后的交流,短信发送于5月22日,距石秋杰去世的日子不到一周。
石秋杰去世后,学生们自发地在网上设立了“石秋杰老师天堂纪念网”,一字一句感人至深。
“答辩完的那天,同学们都拉着自己的导师开心地合影,我却像个失去妈妈的孩子,那一刻,我只有在心里一声声地喊着你:‘石老师,……’你走得真狠心,患这么重的病却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经过那么多次的化疗、放疗,即使戴着扩音器上课也不让我们知道你的病情,直到临走时都没让我们看一眼、说上一句话……石老师,你说你走时不想让我们伤心难过,可你知道你在我们心中的位置吗?知道我们多么爱你,多么想你,多么想看到你脸上洋溢的笑容,多么想报答你慈母般的恩情吗?”
“石老师,你把这感恩的机会连着那十多年的病痛一起带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啊!追悼会上我们哭天抢地喊着你,你能听见吗?而今化学楼108室再也看不见你慈祥的微笑,实验室的走廊再也听不见你熟悉的脚步,我们这些离家在外的学子再也感受不到在你家里撒欢逗乐的温暖,再也吃不到你亲自下厨为我们包的东北饺子、做的可乐焗鸡翅,那可是世上最美的佳肴……”
“石老师,我们真的好想你,你在天堂要好好的,下辈子您还做我们的老师……”
“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作为您的孩子,我是那么的不孝,您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还在费尽心思为我修改论文,直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要是知道您病得那么严重,打死我也不把论文发给您修改。虽然已经太迟了,但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我的好导师!对不起,我的好母亲!”
她在生与死的边缘始终稳步而行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石秋杰从没告诉过学生。其实,她一直十分清楚自己的病情。
“1月21日、2月10日、3月1日化疗3周期,3月25日、4月14日、5月5日、5月27日、6月17日化疗5周期,7月7日、8月10日、9月10日、10月1日、11月4日化疗5周期……”
这是石秋杰2010年的病历记录。
而就在这一年,石秋杰还继续担任干了10多年的研究生班主任;还在为学生们的入学教育,思想建设及奖学金评定而忙碌;还参加了“高等学校特色专业项目建设”的学术活动;还在像一个健康的教师一样,活跃在教学第一线。
在生与死的边缘,石秋杰始终坚守着导师的天职。
早在1997年,时年34岁的石秋杰发现自己罹患乳腺癌。正在华南理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她,并没有被可怕的病魔吓到,经过积极治疗后很快返回实验室。
1998年,她成为南昌大学的一名教师。2003年,她病情复发。这种病,复发就意味着死亡的逼近。石秋杰选择教学空闲时由爱人陪伴去上海治疗,坚强的她只是告诉女儿和亲戚:“我去外地开学术研讨会。”
治疗结束,她把医疗费用单据和病历藏起来,微笑着回到岗位继续工作,一如既往地上课、做实验,为学生修改作业和论文;一如既往地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侍奉公婆。此后几年,病情反反复复,石秋杰每年都要接受多个疗程的化疗、放疗。
与病魔抗争这些年,石秋杰的贡献让健康人羞惭———
主持并完成1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参与1项国家863计划项目、2项江西省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和1项国家教委重点开放实验室项目;
主持3项江西省自然科学基金项目、1项江西省教育厅重点项目、1项南昌大学基础理论研究基金项目;
在国际、国内有关学术杂志和学术会议上发表研究论文60余篇,获江西省自然科学三等奖1项、江西省技术发明三等奖1项,发明专利1项;
多次荣获“南昌大学优秀班主任”、“南昌大学优秀研究生班主任”、“南昌大学巾帼十佳”、“南昌大学师德师风标兵”和“我心目中的好老师”等称号。
这么多年,每一次治疗方案,石秋杰坚持以不与教学、科研相冲突为前提,从来没有因为治疗而耽误过给学生上课,从来没有因为病痛放松过对科学的追求。
就在今年3月,她还申报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
去世前的一个月,她还去实验室指导学生实验。
直到去世前几天,她还在争分夺秒为她的研究生修改毕业论文……
是何等的心力,才能支撑石秋杰在随时面对死亡的境遇下,顽强而安详地走完她那绝不平庸的人生旅程!
“她把气力都用在课堂上了”
5月26日,石秋杰去世前两天,她的同门师弟、南昌大学研究生学院常务副院长张宁和化学系副主任吴芳英等同事来到医院看望她。
第一眼看到石秋杰,大家震惊了:极度消瘦、憔悴的面容,浮肿得厉害的四肢,几乎让人认不出来。然而,更让大家震惊的是,石秋杰的病床上还放着一张小桌子,她正伏在小桌上,用笔记本电脑给即将答辩的研究生修改论文。
张宁,一个自认为早已过了流泪年纪的汉子,此刻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身快步走出,平复了好一会儿后才重返病房。他当时不想气氛太凝重,便故作轻松地说:“秋杰啊,你是博导,我也是博导啊,你能不能留几篇论文给我改改?”
石秋杰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大家都很忙,每个人都有许多事,我已看过两遍啦,再看一遍就可以啦。”
在看望她的过程中,石秋杰一直喃喃自语:对不起学生,没能给学生更多的指导。
实在无力说话了,她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不要让其他的同事和领导来看她,也不要告诉她的学生,大家都很忙,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全力工作,就更不能影响大家的工作。
最了解石秋杰的,莫过于她的爱人谌伟庆。回忆往事,仿佛亲密爱人还未离去。
“2004年以来,秋杰晚上就没怎么睡过好觉,全身的疼痛使她常常半夜爬起来,又悄悄回到她的电脑前,好像只有工作才能减轻她的病痛,也不知哪有那么多写不完的材料、做不完的课题、改不完的作业。一天深夜我醒过来,一翻身她又不在了,那已是凌晨四点多了,我推开书房门,见她在给学生发邮件……说实话,经过三次切除手术、几十次化疗、放疗,她的身体已经残弱,还要坚持上课,还再三叮嘱我不让同事、学生知道……其实,从2009年开始她身体状况就很差了。我曾劝过她少上一些课,特别是精力和体力都投入较多的本科生的课,她还是坚持上。她说一来自己是系里专业课的主力,二来其他老师的负担也很重。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多承担一些。她真是把气力都用在课堂上了,最后给我的遗书,她都没有力气写完啊,我知道她心里一定还有很多没说完的话……”
石秋杰的女儿谌思宇,今年大学本科刚刚毕业。她含泪回忆:“就在去年年底,我还去听过妈妈给学生上课。当时,她带着麦克风讲的,我很吃惊,平时在家里讲话一般不会超过二十句的妈妈,在课堂上却那么富有激情,滔滔不绝。现在我明白了,她平时在家少说话是在积攒上课要用的气力啊。我多么后悔我的粗心,一直不知道妈妈病得这么厉害……”
石秋杰走了。但她与病魔的顽强抗争,让人们明白什么是生命的真谛;她对生活与工作的期盼,让人们明白什么是人生的价值;她对学生的挚诚与热爱,让人们明白什么是教师的天职。
石秋杰,用激情与坚韧,完美地诠释了她那短暂却精彩无比的人生。(本报记者 胡晓军 董 城 本报通讯员 甘 萍 饶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