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格里拉县的腹地,在群峰环卫中,海拔5545米的巴拉格宗雪山,静默地伫立着她卓约如处子的身姿。在当地藏语中,“巴拉”意指“巴塘人”,“格宗”意指“神山”。相传巴拉村的先祖,是四川康巴藏人,他们为逃避战争,1300年前从四川巴塘镇迁徙过来。他们进入雪山脚下的香格里拉大峡谷,先逆岗曲河而行,再攀援而上,最后在一片狭窄的高山坡地定居下来,建设了海拔近3000米的巴拉村。巴拉村人奉高处的雪山为庇护他们的神灵,这就是“巴拉格宗”。
巴拉格宗不仅是上天赐予巴拉村人的永恒家园,也是巴拉村人为我们的世界保存下来的自然胜景。巴拉格宗景区的景致,落差约3500米,是由划分明确的三级景点构成的:一级是低处的峡谷,二级是中部的巴拉村,三级是高峰巴拉格宗。这三级景点,峡谷地带奇绝惊异,置身其中,犹如地狱探险;巴拉村与附近山峦中的乃当牧场、高山湖泊,构成了一个旖旎如梦的人生图画;在圣洁空灵的苍穹下,四围翠黛的山岚衬托着巴拉格宗的冰雪天姿,神圣肃穆。我以为,这三级景点由低至高,象征着人生的历险、理想与神圣三境界。
从巴拉村到香格里拉峡谷口外的大路上,相隔25公里,步行需要2到3天。1300年来,巴拉村人就凭着这个“2到3天的间隔”,保持着与外在世界的距离。他们在巴拉格宗的神佑中,拜这片天地所赐,生息繁衍,狩猎种植,世代相传地保留着先祖的习俗和观念。巴拉村,正是雪山版的桃花源。
近年来,古老的巴拉格宗也步入了旅游开发的进程。现在的巴拉格宗景区,除修建了一条自巴拉村到峡谷口外的盘山公路外,还在峡谷地带修建了供人游览行走的栈道,疏通了长达5公里的漂流河道。然而,堪称特色的是,与其他旅游景区相比,巴拉格宗的开放项目非常少,至今没有中国山地景区盛行的观光缆车。
巴拉格宗景区的开发者,是巴拉村人斯那定珠,一位13岁就只身外出闯荡世界的中年康巴汉子。两年前在游览该景区后,我曾与斯那定珠有一次交谈,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开发过程中竭力保护景区生态的意识。他告诉我,对于未来景区的发展,他最大的压力不是资金和赢利,而是保护好祖先传承下来的这片神圣天地。数年来,一直有电力公司试图借助经济和行政力量,迫使他接受在香格里拉大峡谷上游修建梯级水电站。如果他接受,他的公司会直接获得巨大经济收益,但他一次次地承受住压力拒绝了。
在与斯那定珠交谈时,我向他强调,“最低限度的开发,就是最大限度的保护”。以景区三级景点的垂直呈列模式游览巴拉格宗,当以自下而上的游程为导向。不仅如此,自峡谷底至巴拉村的20余公里盘山路,沿途峰回路转、峭壁耸翠,如一幅幅北宋范宽、郭熙诸绘画大师的巨幅山水。游客要体会巴拉格宗景区真山水的奇妙,是非得自下而上地步行游历这20余公里山路不可的。我向斯那定珠建议,一定不要在景区架设观光缆车;巴拉村以上,不要修建公路。
自然,在向人类展示自身的博大丰盛的同时,又保持着令人敬畏的无限秘密。在人类现代技术向自然界无限扩张的当代,保护残存的“世界自然遗产”,不仅具有维护自然生态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唤起人类自古以来与大自然的亲近感。对于自然家园,人类必须保持敬畏,懂得守护。如果说在人类技术匮乏的古代社会,认知并掌控自然是人类的伟大梦想,那么在高技术化的现代社会,守护自然的神圣是更为伟大的梦想。
正如冰川在全球变暖的环境下逐渐融化,人类守护自然的梦想也在强大的技术主义压力下退缩。现在国内对自然景区的旅游开发,在为开发商创造商机、为游客提供方便的同时,也把自然变成了如盆景一样平面的景观,不仅自然的深度在被技术压制,而且自然的韵味也被技术剔除了。在许多山地景区,因为观光缆车的盛行,层次丰富的立体山景,都变成了电脑格式化的“卡通景观”。
我的愿望是,在巴拉格宗景区,要最大限度地保持人与自然的亲近,而且这种亲近是基于对自然的守护。守望巴拉格宗的冰魂雪魄的神圣,不仅是巴拉村人,而且也是我们所有当代人的一个梦。
(作者为著名学者,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