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周游列国,到了一个叫负函的地方。这地方是楚国北方的门户,楚昭王派来掌管这个门户的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其知名度不下于孔子——他就是“叶公好龙”的主人公叶公沈诸梁。
叶公沈诸梁是南方能人,孔子是北方名人。这位一心想着北上争雄天下的能人,对孔子这位北方名人颇感兴趣。几次交谈下来,他越发觉得孔子非同一般。有一天,他忍不住问子路:
你们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子路一时不知这位叶公大人的用意,不知道在别人面前如何描述自己的老师才合适,就拱着手,没有作答。回来后,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孔子。
孔子一听,很埋怨子路,说:
你跟我这么久,怎么不知道我的为人呢?你为什么不这样告诉他呢:我老师的为人么,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读起书,忘了吃;乐起来,忘了愁,甚至手舞足蹈,天真烂漫,忘了自己已经是一个60多岁的老人啦。
在沈诸梁的想象里,孔子这样心忧天下的圣人,一定是不苟言笑、忧心忡忡、道貌岸然的。假如子路这样对他说,他一定会觉得子路在拿他开心。
子路也不可能这样对他说,因为,孔子这样描述自己,子路可能还觉得老师在拿自己开心呢!
子路是一个特别自我崇高、坚定执著又有些“一根筋”的老实人。道德上严格的自我要求使他不大有幽默感。他整天都感觉天降大任于自己:天下何等黑暗,我是何等沉重!
所以,你要跟他说放松,说幽默,他会瞪着你,呵斥你:天下黑暗,生灵涂炭,哪有工夫听你瞎说!
岂止子路。在孔子的学生中,子夏有他的严肃却没有他的快乐,曾参有他的沉重却没有他的快乐,子路有他的勇敢却没有他的快乐,子贡有他的聪明却没有他的快乐。冉求多才多艺却失之于算计,算计就不快乐了;子张才高志大却失之于自负,自负就不快乐了。能够得孔子快乐之旨的,大约有两个人,都受到了老师的特别夸奖,一个是曾皙,一个是颜回。
曾皙我们上回已经讲过了,现在我们说说颜回。
孔子感叹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快乐当然需要条件,但是,只能要有限条件。一箪食,一瓢饮,一陋巷,就是有限的条件。如果是吃大餐,喝茅台,住别墅作为快乐的条件,就难了。
再看孔子说自己: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这后一句大潇洒。大潇洒方大快乐,放得下才能拿得起,舍得出才能得着来。难怪他最欣赏颜回,他们都是大潇洒人,大舍得人,他们都是天生的大快乐人!
放弃不义而来的富贵,在有限的条件下,找到无限的快乐;用最小的成本,享最多的幸福——这还真是一般人不具备的德行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