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半岛最东端、号称“中国好望角”的成山头海域,有一个面积只有0.23平方公里的海驴岛。海驴岛在明清时期因“岛上多海驴”而得名,今天,这里仍保持着原始的自然生态,每到春夏两季,整个岛上海鸟盘旋飞舞、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我们龙眼港边防检查站距海驴岛只有两海里,每年的春夏繁殖季节,官兵们都坚持定期上岛巡查护鸟。今年7月上旬,我们受邀随同一支鹭类科考队进驻海驴岛,对这里的黄嘴白鹭进行全面勘察。
寻 觅
黄嘴白鹭是中国一种濒危的珍稀水禽,在国外被称做“唐白鹭”,被列入国际鸟类保护委员会世界濒危鸟类红皮书。据2001年国际机构公布的数据,全世界黄嘴白鹭数量在2600—3400只左右。
2011年7月,厦门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鹭类研究专家陈小麟带领由林清贤博士和3名研究生组成的科考队来到海驴岛。
一踏上海岛,漫天飞舞的海鸟让这些和鸟打交道的研究者们都为之惊叹,但经过辨认,这些鸟都是一种黑尾鸥,唯独不见黄嘴白鹭的踪迹。
今年68岁、已经护鸟13年的守岛老人田文玺告诉我们:“黄嘴白鹭一般是5月上旬就陆续来了,现在早出生的小鹭差不多开始学飞啦。”田大爷的话给了大家信心,但同时老人也告诉我们,要拍到这些鸟儿并不容易,因为黄嘴白鹭很“精灵”,要离它远一点,必须趴在草里,不能打搅。
岛上海鸟聚集最多的地方是东、北、西三个坡。我们首先到的是西坡,整个西坡的崖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海鸟,但仔细看仍然都是黑尾鸥。一阵尖利的鸣叫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原来是几只海鸥在打架:可能是小海鸥窜到别的窝里去,守窝海鸥朝外啄撵它,小海鸥的爹妈过去护子,这两家就不可开交地打起仗来。
看来黑尾鸥是一群好斗的家伙,那么在这个以黑尾鸥为主要“居民”的海岛上,势单力薄的黄嘴白鹭会争夺到一块领地吗?它们又会将栖身之地选在何处呢?
林清贤博士介绍说:“黑尾鸥做巢都是在地面上,叫地面巢;黄嘴白鹭做巢都是在灌木上和一些比较高的草丛上,它很少会直接在地上筑巢。”
显然峭壁林立的西坡不是黄嘴白鹭的天下,我们转移到了北坡。这里长着很多长草和灌木,人迹罕至。但沿着北坡一路走下去,别说黄嘴白鹭了,就连它的羽毛和巢都没有发现。大家不禁开始怀疑,岛上真的有黄嘴白鹭吗?
炎炎七月,是海驴岛多雾和多雨的季节。就在一瞬间,海上突然推来一层厚厚的浓雾。由于地势陡滑,田大爷坚持让大家留在原地等候,他一个人下到半崖去找黄嘴白鹭的痕迹。
风越刮越大,浓雾已使前面的山体消失在视线中。为了安全,陈小麟教授决定把田大爷叫回来,中止今天的搜寻行动,改为先采集一些标本,对岛上的生态环境和其他鸟类作一些考察。
由于这些年加强了保护力度,岛上海鸟的成活率提高不少,但险恶的自然条件还是给出世不久的幼鸟带来生存考验。我们看到很多跌落山崖的幼鸟和幼鸟的尸体,在每天数次的巡岛中,田大爷也经常会救助一些受伤的海鸟。
田大爷给我们讲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去年在北坡,一只黄嘴白鹭不知怎么了,飞回来的时候就站立不稳,巢里四只小鹭嗷嗷抻着脖子叫,大鹭摇摇摆摆走到离小鹭还有一米多的距离,啪一下就倒下了,拼命张嘴往外吐食物。我当时眼泪都下来了,这母爱太伟大了,临死也要把最后一口食儿喂给孩子。那天,我给它办了个葬礼,垒了个小坟头。”
田大爷的讲述,让我们对这些鸟类有了新的认识,也许在鸟的世界里,也有着和人类一样的情感;面对这些属于大自然的精灵,也许我们并不能够给予它们什么,但至少不去破坏它,这应该是人类对自然最好的回报。
初 遇
第二天天气转晴,科考队再一次来到北坡。这次我们改变了路线,沿着北坡最西端朝下走,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期待。
快到悬崖边时,田大爷从一丛芙蓉树叉里捡起一根鸟羽,林博士忙上前细看:“这是黄嘴白鹭背上的,叫蓑羽,就是穿蓑衣的那样,只有在繁殖季节里才有,冬天的时候就没有了。”
羽毛很干净,应该是刚脱落不久,陈教授推断,刚才应该是有黄嘴白鹭在此停留梳理羽毛,这附近很可能就有它的巢穴。
这不由得让大家兴奋起来。果然,在靠近悬崖20公分的一棵芙蓉树下,田大爷有了新的发现:两窝黄嘴白鹭的孵化巢。显然,大鸟因为科考队的到来飞走了,陈小麟嘱咐队员抓紧时间对鸟巢和蛋进行测量,否则停留时间长了,巢里的蛋可能会因高温而坏掉。
在完成测量后,大家迅速撤离鸟巢,并在不远处将带来的野外拍摄帐篷用草稍加掩盖,一个浑然天成的观测掩体出现在眼前。接好便携式监视器,鸟巢周围的一切清晰呈现于眼前,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
20分钟后,监视器里掠过一团白影。大家终于近距离看到了这珍贵的鹭鸟,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人们会将它喻为穿着婚纱的新娘:蓝色的眼睛,真丝状的羽毛,一尘不染的洁白身姿,显得如此高贵和美丽。陈教授告诉我们,正是因为它的白色毛状羽和蓑羽是极为贵重的装饰品,上个世纪遭到大量猎杀,加上自然环境的破坏,才致使全球黄嘴白鹭的数量锐减,濒临灭绝。
只见这只鸟在树枝上停留了很久,并不着急回窝。陈教授判断:“这只黄嘴白鹭是只雄鸟,很可能附近还有一只雌鸟。一般鸟类回窝,不是直接进巢,那样会暴露巢的位置,它会先观察一下,觉得没有危险才进巢。”果然十几分钟后,又一只黄嘴白鹭闯入监视器画面。
雄鸟和雌鸟配合默契,共同哺育着这些即将出世的小生命,这是科考队在海驴岛上记录到的第一组关于黄嘴白鹭的影像资料。但北坡上黄嘴白鹭由于数量稀少,根本无法进行种群的深入研究,更大的黄嘴白鹭种群在哪里呢?
绝 壁
海驴岛上的几个山坡只剩东坡没有考察了。这里海拔虽然只有100多米,却是岛上几个山峰中最为陡峭的一个。
在田大爷的带领下,科考队登上了东坡对面的一个平台,这是全岛唯一可以看到东坡顶的最佳观测点。林清贤架起超长焦镜头:“在那边的树枝上有十几只,地面上有一些在孵蛋,坡的东南面看不到,具体情况不清楚。”
看来要完成数量统计和采样工作,必须登上坡顶。田大爷又带领大家来到东坡下的一块小空地,仰头指着西侧一处直上直下的峭壁说:“从这,先顺岩缝横斜着攀到半山腰,然后沿岩脊爬到顶,再下去翻越一个两边悬空的断崖口——要上东坡,再没有第二条路线了。”
显然,这对于没有经过攀岩训练的人来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可不可以找一个善于攀岩的人带DV摄像机登上崖壁,同时连接一根视频线,由地面上的人通过现场摄录画面来指导完成测定记录和取样工作呢?
登崖人选锁定在了边防检查站武警战士身上。不久,两名年轻战士赶到,还带来了专业的设备。在田大爷的指导下,两名战士开始小心翼翼地攀登,但进展并不顺利,不时有松动的石块掉落下来,只攀登了几米,他们就停了下来。面对湿滑的岩苔、难以找到落脚的崖壁、随时掉落的风化岩石,年轻战士的尝试也失败了。
就在大家万分沮丧之时,田文玺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田树超,海驴岛上的船工,这个40岁的汉子有着一身攀岩的好功夫。田树超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面对我们还有些质疑的神情,他说:“我先上去试一试,侦查一下。”
田树超背上一根200米长的绳子,开始登崖,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只见他显得很轻松,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只用了20分钟就登上坡顶。不一会儿,他就传来好消息:“坡上有很多白鹭。”
试验成功了。但此时天气预报未来两天内有大风和降雨。科考队决定等天晴就开始正式的东坡采集测定工作。
惊 艳
雨过天晴,科考队又一次踏上海驴岛。
在正式实施登崖计划前,科考队员对田树超进行了必要的业务培训。除了拍摄,田树超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采集标本。林博士一番叮咛:“你要多采一些孵化完的卵壳,羽毛能捡到的就捡,还有食物团、已经死掉的小鹭,放在这些塑料袋里带下来。”
这一次登顶同样很顺利。很快,田树超就按照计划将绳子的一头绑在坡顶,另一头甩到东坡西侧的一个平台上。200米长的视频线一端连接在坡顶的摄像机上,另一端接在了平台监视器上。
一段静默之后,监视器彩屏出现了晃动不定的坡顶画面。在树枝上和草丛里有不少黄嘴白鹭,连地上都筑上了巢,时而是一窝淡蓝色鹭蛋,时而是一窝嗷嗷待哺的雏鸟。东坡上数量如此众多和密集的黄嘴白鹭,让大家十分惊讶和兴奋。
为进一步了解东坡上黄嘴白鹭的繁殖情况,我们请田师傅多走几个点,拍摄一些黄嘴白鹭的巢穴。从监视器里可以清楚看到,田树超走过的地方巢穴都很密集,芙蓉树叉上、断崖草丛间,浅碟形的鸟巢时隐时现,咫尺相邻,少则十几窝,多的几十窝,乱树枝草棍筑成的巢里大多有4枚蛋。在一个巢穴里,我们看到了6枚蛋和一个已经孵出来的小鹭,这位鹭妈妈应该算得上是一个“英雄母亲”了。
画面里,很多小鹭已经出壳,刚出生的黄嘴白鹭白绒毛稀疏,皮肤是蓝色的,褐色的嘴巴。一只跑出巢穴的雏鸟似乎看到了摄像机,显得有些害怕,紧接着,它做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张嘴吐出了一团东西。陈教授解释说:“它吐的是食物团,鹭科有很多鸟都会这样子,受到惊吓就会把食物吐出来,意思是说把这个食物送给你,不要伤害它。”
小鹭的父母们因为不速之客的闯入都离开了巢穴,为了让它们快点回来,我们让田师傅将机器架好隐蔽起来,等待大鸟回巢继续孵蛋。
果然等了一会儿,一些大鹭陆续返回巢穴,东坡上逐渐恢复了忙于繁儿育女的热闹场面。鹭妈妈们的警惕性很高,随时观察着周边的一举一动。有时候,大鹭们会因为争夺领地而打架,不过更多的时候,只是张开美丽的羽毛向对方示威。而对于偶尔造访的小海鸥,大鹭们可不客气,会齐心协力将不速之客驱逐出境。
田师傅拍到了一只小鹭即将出壳的珍贵镜头:破壳的过程很缓慢也很艰难,从蛋壳裂开一条缝到一只翅膀出壳,小鹭一直在全力挣扎,每挣扎几下,它都要喘息很久。终于,小鹭的一条腿出来了,这个小生命本能地拼命抓住了一根巢枝,开始与这个世界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又过了很久,小鹭的身体完全与蛋壳分离,此时,它似乎已耗尽了全身力气,歪在地上喘息了很久。
40多分钟的时间,我们见证了一个小生命的诞生过程,这是它来到这个世界上所经历的第一次考验。
海驴岛上黄嘴白鹭种群的科考工作画上了圆满的句号。陈小麟教授很是兴奋:“整个岛上的黄嘴白鹭仅成鸟大概有七八百只的规模,还不算蛋和新孵出来的小鸟。全球黄嘴白鹭总量最多不会超过4000只,原来我们乐观估计整个中国也就有1000多只,现在至少增加了一倍。”
9月过后,热闹的海驴岛将逐渐恢复往日的清寂。当“中国好望角”成山头肆虐的风浪波及海驴岛的时候,长大的小海鸥和小白鹭早已随自己的父母飞离出生地,把来年的约定留给即将到来的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