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槐芽绽,槐花浓,槐叶生。
槐芽苦,却可上火蒸,再焙干,苦中有清香,做成槐芽茶,可“代茶饮”。槐芽亦可吃,明代有《竹屿山房杂部》一书,讲槐芽用盐汤泡过,晒成“槐芽干”,可煎可炒,也可放进肉汤里,荤食有清味。槐花不用说,煎炒烹炸均可。
嫩叶滋生,采下来沸水中焯熟,用水浸去苦味,拌姜末、醋,即成凉菜,未必好吃,却可思古。宋诗人陆游即写过一诗叫《幽居》:“荠菜挑供饼,槐芽采作葅。朝晡两摩腹,未可笑幽居。”吃着它,也算幽居了。《农政全书》又记载明时有人喜欢做“槐叶煮饭”,应该是先将槐叶泡去苦味,再投入水中熬成汤,再加白米煮成饭,味道未必多勾魂,勾魂的是颜色。
最有名的还是槐叶冷淘,其实就是槐叶取汁揉面,做成凉面。北宋黄庭坚就曾经列举出三种他认为最美味的食物,其中一个就是用南京白面做的槐叶冷淘,以襄邑的熟猪肉为卤。就连大诗人苏轼也留下了赞美之词:《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中有一句“青浮卵碗槐芽饼”。至于详细做法,在宋代林洪《山家清供》里有载:“于夏采槐叶之高秀者,汤少瀹,研细滤清,和面作淘,乃以醯酱为熟齑,簇细茵,以盘行之,取其碧鲜可爱也。”元代《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中也有“冷淘面法”,是用鳜鱼、鲈鱼、虾肉等做“浇头”,风味也佳美。
写槐叶冷淘最有名的还是杜子美的诗:“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资过熟,加餐愁欲无。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此珠。”为什么要说“投此珠”呢?估计不是面条,而是一个个圆圆小小的面球?凉凉的,绿绿的,冰过的,好吃得很吧。暑热天气,平常人家哪有冰可用,用得起冰的是宫廷,所以这是大内才能做出来的美食。
什么时候,“珠”成“条”成“丝”了呢?成书于南宋末年的生活百科全书《事林广记》中记有一道“翠缕冷淘”:“槐叶采新嫩者,研取自然汁,依常法溲面,倍加揉搦。然后薄捏、缕切,以急火沦汤,煮之。候熟,投冷水漉过,随意合汁浇供。味既甘美,色亦青碧,又且食之宜人。此即坡仙法也。”这里的“缕切”,恐怕就是切成细细长长的面条了吧?其碧如缕,其缕如碧,色形兼备,“翠缕”,这名字起得真美。
现在吃冰是易事,槐叶冷淘家家可制。若是胃弱的人,还可冷淘热吃。取一玻璃盆,盆中盛小半盆晶莹剔透的冰块,整整齐齐摆上细长如发丝已经煮好的碧绿色面条。淮水有银鱼,身长不过寸,虽无肉,味却鲜美,慢火熬半日,整个银鱼化进汤里,颜色白如牛乳,再以细笋丝和火腿片提味;无鱼,鸡也可,鸡汤也是美味。将汤盛进细洁的青瓷白瓷碗,细腻的釉色,乳白的汤,笋丝嫩黄,火腿片如绛桃花,冰好的面既劲且韧,放进碗,抖散,面丝如游鱼,在汤里游弋。再将细香葱花撒进碗里。冷淘热吃,笋丝脆,火腿薄,葱碎芳香,味道格外漂亮。
其实,槐叶可做冷淘,菠菜、芹菜、甘菊亦均可。宋代诗人王禹还有《甘菊冷淘》诗:“……淮南地甚暖,甘菊生篱根。长芽触土膏,小叶弄晴暾。采采忽盈把,洗去朝露痕。俸面新且细……”但是不知怎的,人从乡野来,春风舞老槐,无论身居庙堂之高,还是地处江湖之远,这青青嫩槐叶,总是让人心底最眷恋。
(作者为出版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