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河流成为传说时

    我知道河流

    我知道那天地般古老的河流

    它们比人类血管中流淌的鲜血更为古老

    我的灵魂变得和河流一样深邃

    美国“黑人桂冠诗人”兰斯顿·休斯的诗句，轰鸣河流一般的喉咙，常常海浪般拍打着我心胸的岸壁，尤在夜深人静时分。

    河流，那灌溉我们生命的河流，跟随在我们身边日夜歌唱的河流，一条一条，银鱼一样，正离我们远去。没有了河流，日子就缺少了诗意，缺少了欢乐浪花；生活就缺少了畅美曲线，缺少了生命灵动与灵性。

    河流是地球最早的生命元素。中非波桑歌人传说，太初只有黑暗、水和伟大的天神奔巴；墨西哥和中美洲的玛雅人认为，创世时只存在海洋、天空和造物主。

    温度升高，气候异常，物种灭减，都可在水那里找到科学而权威的答案。水决定生命的温度，温度决定人的健康，决定世界万物的生死存亡。当代人心境浮躁，焦虑，纠结，易怒，中医说肝火旺盛，皆与干燥紊乱的气候有关。人的体温与地球表面平均温度分别应为摄氏36.5度和14度，升至一定高度，世界就可能面目全非。乞力马扎罗雪山，已经融化80%。雪山消融，还会有雪莲盛开？还会有白云舒卷？美术家林亨云获国际奖项的象牙雕刻《如履薄冰的北极熊》，讲述一只北极熊妈妈，带着它的一双儿女爬行在随时可能融化的冰上，它们趴伏着身子，尽量扩大身体与冰的接触面，眼睛里布满恐慌与无助，嘴巴微微张着，沉重的喘息声让人透不过气来。

    地球，宇宙间一朵最美的花，只要缺失了水，地球之花就会枯萎凋谢，像秋风里飘零的一片黄叶。任何黄金和白银，翡翠和钻石，在水的面前，都将黯然失色，一文不值。中国曾经美如神话传说的楼兰，最终成为被沙漠掩埋的永远的传说神话，水源破损是大自然法庭最严正的指控。当年楼兰受惠于塔里木河和孔雀河，像一柄折扇，打开了一片广阔的冲积平原。公元4世纪后，却突然香消玉殒，坠若流星。公元7世纪中叶，唐玄奘西天取经归来，这座“东方庞贝城”已经“城郭岿然，人烟断绝”。或许楼兰的消失，震惊和警示了西域的另一座古城尼雅，于是在这里诞生了世界上最早的森林保护法。水缺乏与水污染，像两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利剑，日益威胁着人类的生命。

    美国刘易斯·托马斯以一曲《细胞生命的礼赞》谱唱：“站在月亮上远望地球，让人惊讶得敛声屏气的是，它活着……看上去，地球就是一个有组织的、自成一体的生物……”是的，地球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其水脉犹人之血脉，其造水功能如人之造血功能。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中医之道切中地球之脉。肆意建筑，疯狂采掘，令地球血脉阻断，遍体鳞伤；“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中浪底来”，人类采掘地球里的所谓金银铜铁，无异于伤及人体的红血球白血球。昔日井筒，舀出一瓢水转瞬间即可补平溢满，如今水位日渐下降，总有探底穷尽之时。

    今日非洲，每年有上百万儿童死于缺水。而核污染、化学污染，更使地球母亲毒素浸淫，痛不欲生。楼兰的消逝是可悲的，可怕的是人类正在滑入楼兰怪圈——“地球上的最后一滴水，将是人类自己的眼泪”，当河流成为传说的时候，人类距离挽歌响起还有多远？！美国物理学家普·巴克实验证明：一粒一粒堆沙子，堆至一定高度，即使落下一粒，也会导致整个沙堆坍塌，那情形正如阿拉伯谚语所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则幽默：伦敦有个皮鞋匠皮鞋做得好，只是交货日期略显长。一个顾客就抱怨，上帝造一个世界才花7天，你做一双皮鞋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皮鞋匠把顾客拉到窗口，说：你看看上帝造的这个世界，再看看我做的这双皮鞋……这上帝不是别人，正是人类自己！一堵倾斜的墙，所有人都不希望其垮塌，可它毫无悬念地倒下了。极富讽刺意味的是，散落的零砖碎瓦上，印有现场每个人的指纹。

    地球资源减少及受损程度，才是对“贫困”的最后定义。讨论全球化是重要的，但正视“人与地球关系”，确立“天人合一”的思维更重要。社会法律与自然法则一旦对立抵牾，人类必须放弃自身利益与尊严，无条件捍卫地球的神圣。地球是所有生命须臾不可游离的依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纵有诺亚方舟可乘，宇宙间能觅到第二颗蓝色星球？可有和平鸽飞翔，橄榄枝鲜绿？

    世界宗教会议《走向全球伦理宣言》：“我们的世界正在经历着一个根本的危机：一场发生在全球经济、全球生态和全球政治中的危机……对于种种新的挑战，有太多的回答已过于陈旧。”“我们的星球继续在遭受无情的掠夺。生态系统的崩溃正在威胁我们。”来自全球的1575名科学家早在1992年就共同发出《世界科学家对人类的警告》：人类和自然正走上一条相互抵触的道路。

    以有限之胃去贪宇宙浩瀚之广，是人类的一个致命伤；人类的欲望层出不穷而地球终究有限，以一星之体，承载人类无限的索取与消费，是地球的一个无言之痛。黑洞般的欲望驱使下，人类将上帝播种的欢乐，践踏得如同暴风雨摧残过的荷塘。“假如我们所有的人能严格按照自然的要求生活，我们的生命就能像宇宙万物那样的永恒。”罗素说这句话时，我看见，他目光忧郁，眉峰锁满悲戚与无奈。

    动物对地球亿万年的管理是成功的，而人类才接管几千年，就使得大自然伤痕累累，满目疮痍。尤其工业文明，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怪胎，冠之以“文明”，实乃对文明的讥讽与亵渎。安东尼·吉登斯将工业文明开创的“现代世界”，论为人类文明“大断裂”的标志：它绝非任何一种人类文明形态和传统（比如希腊—罗马文明）的发展与延续，却是“上帝发错了牌”的唯一注释——军事暴力和伪科技、非科技掠夺所造成的世界“失序”……

    李约瑟之谜：为什么工业革命没有发生在古代文明先进的中国？答案：西方价值观孵化的工业革命，锋芒直逼大自然，暴力索取，贪婪征服，带给生态环境累累创伤。而中国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为宇宙大观，追求天、人和美，对大自然充满人文关怀。中国造纸、印刷术、火药、指南针四大发明中，贯注着中国传统伦理道德，包括阴阳五行、儒道精神,充溢着丰沛的东方文化气息。即使火药，也只是用于迎春的爆竹，点燃生活诗情，烘托节日气氛。科学有真科学、伪科学之分，如何甄别与检验？其必曰:有利于人及其自然。李约瑟幡然醒悟道:只有中国的伦理思想，才是纠正西方偏斜失衡的法宝。

    美国海洋生物学家雷切尔·卡逊，潜入“海风的下面”，酿成一部文学作品《寂静的春天》，发射了一枚惊呼生态环保的绿色信号，催生了“世界地球日”的设立。因其与牛顿、爱因斯坦一样伟大，获得了美国公民最高荣誉奖“总统自由奖章”。人们会打开紧闭的门窗向外张望，今日的春天是否寂静？明日的春天是否会寂静？

    歌德:“不要说改变大自然/大自然已足够美丽/丑陋或许是我们自己/不要用改变这个动词/大自然已足够经典/改变应当是我们自己。”

    恩格斯：“大自然从未犯错误，犯错误的是人”；“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每一次胜利，自然界都会对我们进行报复。”

    夜深沉，是谁弹响波兰女作曲家巴达尔泽夫斯卡18岁时谱写的钢琴曲《少女的祈祷》？何处传来圣诞歌曲《平安夜》？我知道，河流只有在音乐的歌唱声中，人类只有在河流的歌唱声中，才能找到安宁与幸福……

    (作者为作家、山西大同市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