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高尔夫黑洞

    核心提示

    ■800名村民因为青竹湖高尔夫扩建项目失去土地，至今仍没获得应有的补偿。

    ■开发商征用农地花费的拆迁成本仅为5000万元，但这里一幢别墅就能卖到5000万元。

    ■区里认为应为市执法大队监管,而市里又认为应该由区里监管,到底谁来负责？

    ■数字显示，2004年高尔夫建设禁令下达后,全国违规新建球场高达400余家……

    近日，记者接读者投诉，湖南长沙近郊违规建设高尔夫球场，对200多户居民实施了强制拆迁，数百亩良田损毁……

    8月4日，记者来到湖南长沙市青竹湖镇天井村的回迁安置小区，很多村民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道出“苦水”……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国家明令禁止新建高尔夫球场的“高压”后，青竹湖高尔夫球场获得了审批；200户800多拆迁村民一夜之间变成“三无人员”；他们的申诉至今杳无音信……

    强行拆迁：政府承诺竟成“空头支票”

    2005年，青竹湖高尔夫二期项目——9洞灯光球场开始建设。

    而就在这一年，长沙市青竹湖镇天井村村民谢颜信（化名）度过了一个不平静的夏天。这个夏天，他和村子里的160户村民搬离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小村庄。

    在一张白纸上，村民马筱山(化名)给记者绘制了一幅简图。“我们村，两边曾经是两座高坡，中间夹着村子里的400多亩田地，”他说：“没想到的是，山被削低了，农田也被填埋，建成了现在的高尔夫球场。”

    “当时上面告诉我们，土地要用来建驾校。”谢颜信拿出征地拆迁的有关文件——按照2000年3月16日长沙市政府颁布的《长沙市征地补偿安置条例实施办法》（60号令）的规定，应当给村民每平方米200元的补偿，同时给村民每人2分生产生活安置用地；按照2008年4月生效的《长沙市征地补偿安置条例》（103号令）的规定，由留地补偿改为货币补偿，即每平方米应给村民补偿款2250元。

    “但到头来，我们既没拿到应得的两分地，也没有得到2250元每平方米的拆迁补偿，而仅仅收到了200元每平方米的补偿。”谢颜信说。

    村民反映，由于失去了土地这一赖以生存的根本，很多村民都仅能依靠捡垃圾来获取一些收入……

    “当时，你们同意拆迁吗？”记者问

    “不答应也没办法。”青竹湖新源村村民张华说，由于村民对拆迁补偿不满，当地有关部门执行了强制拆迁。“当时来了一个大队伍，把不走的人拖走。”

    “开发商执行了强拆，把我家的房子四周用土围起来，下过雨后，积水把半层楼都淹了。为了把我们赶走，还给我们断了电、挖断排水系管道、填埋了水井。”张华回忆。

    为了获得应得的征地补偿，村民多次向村、镇、市、省等多级政府部门反映情况。

    至今让村民不解的是，作为政府的承诺——60号令和103号令究竟为什么不能给他们兑现？

    暗度陈仓：国家禁令居然“形同虚设”

    早在2004年初，国务院办公厅发出高尔夫球场建设禁令。2005年长沙青竹湖二期9洞灯光球场项目开始征地拆迁。

    青竹湖高尔夫球场开发商是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有限公司。2002年，该公司向当时的湖南省发展计划委员会递交了《关于请求增加批复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项目的报告》，申请进行青竹湖高尔夫球场二期工程开发，共包括4个子项目，其中一项就是扩建一座9洞高尔夫球场。

    2003年1月9日，湖南省发展计划委员会批复了该公司二期工程项目的申请。

    在2004年1月10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暂停新建高尔夫球场的通知》后的2004年4月20日，湖南长沙市规划局向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有限公司发出《关于对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有限公司调整青竹湖国际商业社区二期扩建工程9洞球场项目的复函》： “同意将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青竹湖国际商务社区二期扩建项目中的9洞球场项目调整为青竹湖苗木基地。”

    同月28日，湖南省发改委也发出批复文件，同意将该公司二期工程原规划用于建设9洞球场的500亩用地调整用于建设“青竹湖草坪苗木基地”，用于苗木培育、绿化及草坪建设。

    文件堂堂皇皇，规定白纸黑字，但这个所谓的“草坪苗木基地”对于开发商而言，成了一块漂亮的挡箭牌。打着苗木基地的幌子，9洞灯光高尔夫球场建设如火如荼。

    2009年8月11日，张华等5位当事村民将《对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有限公司违法改变土地用途建设9洞灯光高尔夫球场的投诉》递至湖南省发改委。

    同年9月9日，湖南省发改委向这5位当事村民发出名为《关于对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有限公司违法改变土地用途建设高尔夫球场投诉的复函》，其中指出：“根据调查了解，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有限公司确实存在未完全执行湘发改投[2004]334号批复要求的情况”，并说明，“我委要求该公司按照湘发改投[2004]334号文件要求开展项目建设，停止实施与文件不相符合的建设内容”。

    两天后，湖南省发改委又向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有限公司发出了《关于严格按固定资产投资管理要求实施项目建设的通知》，要求该公司在接到通知后，停止实施与建设草坪苗木用地项目的批复中不相符的建设内容。

    然而，时至今日，青竹湖高尔夫9洞扩建项目已经建成，其旁边的别墅建设也依然没有停工。避开禁令的“铜墙铁壁”，湖南外商活动中心有限公司就像变魔术一样偷梁换柱，将批复的“苗圃用地”变成“高尔夫球场”。

    这是开发商的“暗渡陈仓”，还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的“心照不宣”？

    顶风施工：580套别墅“肆意生长”

    高尔夫球场为何屡禁不止？

    国土资源部执法监察局局长李建勤指出，高尔夫球场开发商往往借高尔夫球场建设之名，行大规模建设高档商品房，特别是高档别墅之实。

    记者调查发现，青竹湖高尔夫球场附近的580套别墅项目名为“青竹峰景”项目，而这一项目也是青竹湖高尔夫球场二期工程的4个子项目之一。

    8月3日，记者来到青竹湖高尔夫球场，一座座高档别墅掩映在山上的树丛中。

    在青竹湖高尔夫会所，一位客户经理告诉记者，办理青竹湖高尔夫球场个人终身会籍需要一次性缴纳会费18万元左右，商务会籍和公司会籍费用则在23万-49万不等。此外，会员每年还需要缴纳年费4500元左右。

    “现在你们球场大概有多少会员？”

    “将近1000吧。”

    “来的时候看到附近建了好多别墅？”

    “是的，总共将达到580套。”

    “为什么要在山上建别墅啊？”

    “就是靠着高尔夫来建别墅啊。”

    “那这些别墅卖得怎么样？”

    “挺火的，最贵的卖到好几千万一套，普通的也要五六百万吧。”

    在高档别墅售楼中心，销售客户管家徐小姐向记者介绍说，这一名为“绿城·青竹园”的别墅项目由绿城集团开发建造，目前已经建好的别墅共158幢，其中青竹湖高尔夫二期9洞项目附近的北区一期已经全部销售完毕，北区二期已经完成销售85%，在9洞项目附近还要再建100幢左右高档别墅。

    “其中，北区的山地高尔夫售价较高，面积在600-1300平方米，每平米均价2万-2.5万元，南区别墅主打湖景，面积在600-700平方米，每平米均价1.1万-1.2万元。”徐小姐介绍说。

    据介绍，这里的别墅容积率为0.25-0.3，每幢都建有私家泳池、SPA池和室外烧烤台。

    “最贵的一套多少钱？”记者问。

    “5000万吧。”徐小姐说。

    早在2003年2月28日，国土资源部就发出了45号文件，明确“停止别墅类用地的供应”，随后发出的345号令再次明确“严格控制高档商品住房用地，停止申请报批别墅用地”。

    一个半月后，2003年4月15日，湖南外商国际活动中心有限公司向湖南省发展计划委员会提交报告，申请建设“青竹湖乡村俱乐部”。不到一个月，湖南省发展计划委员会作出批复，同意其建设。

    耐人寻味的是，当年12月5日，湖南省发展计划委员会又下发的《关于湖南青竹湖国际商务社区项目青竹峰景子项目的补充批复》中又改为：“同意”乡村俱乐部“子项目变更为‘青竹峰景项目’”，同时补充说“主要建设商务住宅、低密度住宅及相关配套设施”。

    短短半年时间，一个显然有悖国家明令精神的项目，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名称令人莫名其妙的“峰景”项目。这一高档别墅项目由湖南青竹湖国际商务社区开发有限公司负责开发。  

    村民张华告诉记者，征收农民的房屋，每平方米只补偿180-330元，而别墅售价则在每平方米8000-10000元以上，单栋售价上千万元。“我们算过，二期项目征用农地一共才5000万元，而这里有的别墅一幢就可卖到5000万！”张华说。

    搪塞推诿：监管部门怎能“视而不见”

    记者调查中还发现，2009年5月21日，国土部政府信息公开工作办公室曾向张华发出的《国土资源部政府信息公开告知书》，告知书指出：“湖南长沙青竹湖高尔夫球场未在国土资源部备案”。

    这也意味着，包括2002年开业的18洞高尔夫球场及后期扩建的9洞高尔夫球场在内的青竹湖整个高尔夫球场建设都是违法的。

    据张华介绍，建造青竹湖高尔夫球场中，开发商和有关部门强迫农民签字，强拆农民房屋，强占农民土地，无视国家法律政策，非法侵占基本农田，违法违规建造绿城·青竹园高尔夫别墅。这一项目从立项到扩建过程中，存在非法立项、违法调整规划、违法发放规划许可证件、非法供地、非法申报、非法批地等多重违法行为。

    8月4日下午，记者来到湖南省发改委，信息处副主任芦敏对记者说，省发改委目前不接受关于青竹湖高尔夫项目的任何采访。

    随后，记者又来到负责管理土地批复的长沙市开福区土地管理局，土地科凌科长接待了记者。

    “青竹湖高尔夫经过你们的审批吗，时间是哪一年？”记者问。

    “我们是没有审批权的，我们只负责办事，而且仅仅是土地前期的一小部分事情。”

    “你们国土局有执法队吗？对青竹湖项目建设有后期监督和管理吗？”

    “我们有执法队，他们今天都不在。市里也有执法队，这么大的项目主要是市里的执法队负责监管。”

    皮球踢到上级部门。

    8月5日下午，记者又来到长沙市国土局执法大队，一位姓李的副队长向记者介绍了有关情况。

    “执法大队对青竹湖高尔夫有监管吗？”

    “监管主要是区国土局负责。”李队长说。

    皮球又从市里踢到了区里。

    “监管征地用途改变不是你们的一项职责吗？”

    “我们这里60%-70%的工作量花在卫星图片执法检查（每年国土部会给各地安排卫星图片变化核实的工作任务）上了，十几个人这些工作就忙不过来，别说其他事情了。”他回答。

    “你们有监管手段吗？”

    “我们没有强制执法权，我们执法队只有两台车，平时的工作都忙不过来。”

    区里认为应由市执法大队负责监管，而市执法大队又认为应该区里负责。到底该由谁负责，人们不得而知。

    然而，总面积高达5000亩的青竹湖高尔夫项目，难道真的没有人发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难道监管部门个个都患有“选择性失明”？这片充满绿意的高尔夫球场的球洞到底有多深？

    目前，天井村村民仍在通过法律渠道，维护自己的权益。

    在谢颜信提供的一份证明书上，记者看到，4页A4横格信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村民的名字，他们表示：“关于征收户的土地补偿问题，我们多次向镇、区、市政府反映，现无答复，我们将为此继续申请法律援助。”

    “地都没了，我们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望着村口那座土山，谢颜信一脸惆怅……

    “由于高尔夫球场大量使用高毒农药，山地球场流下的污水带来隐患，”张华说：“球场建成后，附近村民每年得癌症的就有十几位。”

    采访结束后，记者收到多位村民的短信，他们请求记者不要使用他们的真名。“他们的势力太大了，说出实名我们今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村民表示。

    记者在采访中得知，目前，国土资源部已经介入对青竹湖高尔夫项目的调查。

    （本报记者 李慧 冯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