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2009年1月我读到肖凤的一篇文章,题目是《美丽的托尔斯泰》。这让我不觉一惊,因为托尔斯泰都自称“丑陋的列夫”,绝对与美丽不搭边。读了文章才知道,托尔斯泰“博大的智慧”、“仁慈的心灵”,是肖凤认为他美丽的主要原因。
肖凤说她当学生时,初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读完之后,掩卷沉思,不明白这位老人用了什么样的技巧,把他笔下的人物刻画得那样栩栩如生。闭上眼睛,娜塔莎、安娜、皮埃尔、聂赫留道夫等等形象,立刻活跃了起来,仿佛是在银幕上放映的电影一样。我惊异于这位作家艺术功力的高超,他的才华实在太卓越了。”所以,每读完托尔斯泰的书,她都要对着列宾画的托尔斯泰画像仔细观看。发现“托尔斯泰有着卷曲的花白头发和胡须,天庭十分宽阔饱满,眉骨突出,眼睛深陷,大鼻子,大手,总是皱着眉头在沉思,一幅深沉而忧郁的表情。他的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都流露出睿智与仁爱之光。他哪里有一丝一毫的‘丑陋’?”
原来肖凤评判美丑的标准,并非如世俗那样,以貌取人,而是深入到内心,透入外形触及其内在的“真、善、美”,从“智慧”、“仁慈”、“功力”、“才华”这些内在的底蕴来发现人的美丽。
最近,约百万字的《肖凤文集》出版了,分三卷,一卷散文,一卷学术随笔,一卷传记文学。翻阅这精美而又厚实的文集,我感到肖凤不仅在《美丽的托尔斯泰》一篇文章中,而且在长年辛勤写作、累积而成的著作中,呈现出了那双“发现美的眼睛”,在更多的人和事中——法国的卢浮宫、巴黎圣母院、凡尔赛宫茵茵绿草地上的雕塑作品,美国密歇根湖纯净的蓝色、夏威夷天堂般蓊郁的鸟花、海岸、山石以及小城圣安东尼奥的建筑、河流、游船,韩国民众的文化素质、高等教育等之中,发现了超凡脱俗的美。
肖凤最主要的成就还是传记文学,《萧红传》是她的第一本传记。她以抒情散文的笔调,抒写了萧红短促而又不平常的一生,表现出了萧红特有的美。《庐隐传》里,庐隐那隐藏在坎坷一生中的隐性的美,一经肖凤那双眼睛的观察和清新文笔的描写,就像雪白的玉兰花一样迎风绽放了。
之所以能够具有这样的“发现美的眼睛”,除了肖凤本人的文学天赋和后天修养之外,主要在于她特殊的人生经历。这是在我读过她的散文《我要读书》和《困惑》之后,方才明白的道理。社会的锤炼让她开始学习着冷静地观察社会,逐步“炼”出了那双“发现美的眼睛”。正是这种天生的秉性、相似的阅历和这双特殊的眼睛,使肖凤把萧红当作自己第一本传记的传主。她感到萧红自小所身受的饥饿、寒冷、穷困、潦倒等难耐又难堪的处境,和童年对年老的祖父和家里后花园的寄托,对“温暖和爱”的执拗追求,以及十足的艺术气质,都与自己有相通之处,因而出现了一种美的对应,肖凤发现了萧红的美,萧红又使肖凤的笔变得更美。
最有分量的是1987年出版的《冰心传》,肖凤用她那细腻、婉美的笔,这样描写老年的冰心:“八十四岁的高龄了,肤色依然白里透红,除去又高又阔的额头上刻着几条明显的皱纹外,其他地方仍然显得白皙细嫩。一双丹凤眼,眼角稍微有点下垂,但是还能射出熠熠的光彩。在这流动的光彩中,与其说是流露出睿智,不如说是流露出了更多的慈爱和宽厚。嘴巴的线条很柔和,缓缓吐露出来的语言,是聪慧的,谦逊而又严谨的,听起来非常入耳,带着有德、有望、有智的东方老人特有的那种令人倾倒的修养。”看了这段卓绝的冰心肖像描写,不禁感慨,人越到老年,越是美丽。
炼出了一双难得的“发现美的眼睛”和一杆质朴而清丽的善于表现美、深化美、抒写美的文笔,《美丽的托尔斯泰》等一系列美文、传记,就自然而然、贯而如一地从肖凤心中流出,宛若一串串含着朝露的美丽鲜花……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