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基本的计数功能和修辞意义,数词还可以表达一种特殊的语用功能——骂詈。这种意义的数词可以称为“詈数”,在古代汉语和近代汉语中也有很多,宋元时期曾经大量出现,如“二四(无赖)”、“三八(俗谓素性生硬、做事乖张)”、“九百(形容痴呆)”、“廿三”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都慢慢消失了。现代汉语中,“詈数”主要指“二、三八、二百五”等,是数词外壳包裹下的骂詈语。现代汉语中的“詈数”不仅具有独特的语用功能,还有非常特殊的语法表现。
先看“詈数”独特的语用功能——骂詈。但凡骂詈貌似都是恶意侮辱的,事实却并非如此。依据语境与人际关系,可以有两种情形:主观骂詈和客观骂詈。主观骂詈具备骂詈的动机、实施过程与最终结果,说话人的骂詈情绪得到了宣泄,受话人也受到了骂詈的客观侮辱。如一名暴戾的丈夫训斥温顺的妻子“你真是个烂三八!”而客观骂詈具备骂詈的实施过程,却没有骂詈的动机与最终结果,说话人用骂詈的行为表达一种主观上的亲昵,客观上实施了骂詈的行为,但受话人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侮辱,相反两人的感情还会更近一步。如一名母亲埋怨犯小错的孩子说“你怎么这么二百五啊!”因此,从这个角度要注意区分“主观詈数”和“客观詈数”。
再看“詈数”特殊的语法表现:可以从如下四个方面来看:
第一,“詈数”具有鲜明的方言口语色彩。李行健主编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收录的“詈数”数量很少,只有“二百五”一条;但在李荣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辞典》中“詈数”随处可见:如哈尔滨方言、南京方言、成都方言、西安方言都有詈数“二”的身影;南宁平话、厦门方言中也有“三八”存在;而在网络和现实生活中类似的“詈数”用处更多更泛,比如,有人开的博客里一切都用“二”来命名表示傻气,说错话做错事都可说“真二”,“詈数”“三八”甚至登堂入室出现在中国权威传媒中,如“够了!我不要你来教训我,你这个死三八!”(2010年春节联欢晚会相声《论捧逗》)。这充分表明了“詈数”的方口色彩。
第二,“詈数”具有强大的构词功能。形式上越短小的“詈数”构词功能越强大。因此,“二”的构词功能强于“三八”,更强于“二百五”。李行健主编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收录的“詈数”词条较少,只有“二愣子”、“二流子”等几条、而李荣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辞典》收录的嵌有“詈数”“二”的短语数量甚是庞大,如哈尔滨方言“二八扣”、“二八楞(子)”、“二了忽吃”(傻里傻气)、“二五眼(能力差)”、扬州方言“二大不溜(形容人说话办事不伦不类)”、武汉方言“二了(的)”、“二五点子(指说话尖刻)”、牟平方言的“二王人(二百五)”、南京方言的“二五郎当的(形容不知好歹、不知分寸、散漫随便的样子)”、成都方言中“詈数”“二”甚至可以充当连词构成“二…二…”结构,中间可插入单音词动词或形容词,表示“有点儿…又不很…”,如“他说的英语我听得二懂二懂的(表示似懂非懂没有完全搞懂)”。还有很多类似的例子,限于篇幅此处不一一列举。
第三,“詈数”具有绝对的非数学意义。数词的基本意义就是计数,这一点在数词研究史中体现的尤为突出。数词正名伊始,人们对数词的认识就是“凡词之表示数目者,叫做数词”(王力语)。此后的认识基本是圈定在这个范围内。但“詈数”完全脱离了计数意义,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詈数”具备一定的数学意义,如“二百五”的一个民俗来源表明是五百两一封银子的“半封(疯)”,但是到了现代汉语中,人们在使用詈数的时候,已经完全摒弃了其数学意义。一般来说,数词在使用的时候,有两种形式:一是单独使用,这里的数词一般是计数的,表示数目的多少或者序列的前后,如:“那家有三个孩子”或“今年的博士考试在三月举行”等;再是联合使用构成数词短语:数词短语也是用来表示任何数目的,朱德熙的“数词结构”(系数结构、系位结构、系位结构组合、复杂的系位结构、位数结构等)更是全面支撑了这一点:如系数结构“二百”的意义等同于“2×100”的结果。但“詈数”在联合使用的时候,并不具备数量意义。比如:“那家伙踢球二得很”、“他很三八”、“你真是个‘二百五’”等等,显然已经完全摒弃了数词最基本的数学意义。
第四,“詈数”具备完全的句法独立性。一般而言,在现代汉语中数词绝少单独使用,其最主要的句法表现就是和量词结合使用共同修饰名词,形成了“数不离量,量不离数”的扭结状态,但“詈数”在句子中并不和量词结合在一起,完全是独立使用的。比如“他很二”中“詈数”充当谓语、“你这三八真让人受不了”充当主语,“他实在是二百五”充当系动词的补语等等。之所以“詈数”可以脱离量词并具备完全的句法独立性,是因为在语言演变的过程中,“詈数”经过了彻底的词汇固化,具有鲜明的体词特征,所以才可以被“真”、“很”等程度副词修饰,独立充当主语、谓语、修饰语等。
当然,数词还有很多值得探究的地方。作为数词中一类特别的文化现象,“詈数”亦是如此。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