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哪能分什么科，遇到什么都得看”

    初夏的一天,浙江省玉环县海山乡卫生院院长吴棣梅乘坐的小船一登岸,茅坦岛的村民马上围了上来:

    “棣梅娘姨,来我家坐坐!”

    “棣梅娘姨,快来我家喝茶!”

    “棣梅娘姨,今天一定在我家吃饭!”

    无论老少,这里的人都称她“棣梅娘姨”。在海山,“娘姨”是仅次于生母,与养母、乳母同等的尊称。

    她扎根海岛,从医39年,至今仍是助理医师;39年中没发表过一篇论文,没承担过一个课题,业务档案里找不出任何闪光点。

    但在海山乡6900多名居民心中,她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天使,一座巍然屹立的丰碑,一个赢得广大渔民赞誉的好医生。今年“七一”前夕,吴棣梅被评为浙江省卫生系统优秀共产党员,台州市优秀共产党员。

生命守护神

    “棣梅娘姨”容貌端庄,气质高雅,一袭白衣,活脱脱一个白衣天使,所有人见到她就像见到亲人。

    这天,在茅坦岛上,一位村民挽起裤脚让她看伤口,一位老太太请她看腰疼病,一会儿工夫,她外科、内科、骨科、五官科看了个遍。

    她是全科医生?

    “不,不,我是学妇科的,可海岛哪能分什么科,遇到什么都得看。”她微笑着对记者说。

    吴棣梅1952年出生在海山的茅埏岛,母亲生了16个孩子,仅活下6人。光这一条,海岛上缺医少药的状况就让她铭心刻骨,发誓要当一个医生,为海岛乡亲解除疾病痛苦。

    1972年从玉环卫生进修学校毕业,吴棣梅实习的玉环县医院意欲留她,她很坚决:“我要回海岛!”

    刚回海山,她一点临床经验也没有。一次,一个病人胃穿孔大出血,血喷得满地都是,她束手无策;一个病人上消化道大出血,在她陪护去医院途中停止呼吸;一农妇喝农药,来不及抢救就去世了……

    看着这些死在她眼前的乡亲,她哭了,为乡亲,也为自己的无能。

    “海岛更需要临床医生,需要全科医生!”她说。“后来我就自学,内科、外科、临床,边学边干。慢慢地各科都能对付了。”

    “棣梅娘姨,快来我家坐坐!”81岁的余银林一把拉住吴棣梅就往家里走。听说记者采访吴棣梅,老人很激动:“棣梅娘姨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

    29年前的一个雪夜,儿媳产后大出血,命悬一线,余银林摇了40分钟的小船去茅埏岛请吴棣梅。一听有急病人,刚睡下的吴棣梅马上披衣而起,背上药箱。

    电筒的光亮刺破沉沉夜空,光柱中,雪花飞舞。

    海山乡由5个孤岛组成,交通不便,出诊只能乘船,而乘船必须候潮。此时潮位低,小船只能停在海涂上,吴棣梅毫不犹豫脱掉鞋,连着袜子就踩进厚厚的淤泥中,她顿感彻骨的寒意。

    登岸,脱掉满是泥浆的袜子,她光脚蹬鞋就走。

    推门,眼前一片狼藉:铺着稻草的地上,产妇和婴儿躺在血污中。海岛妇女习惯在地上生产,此时婴儿已出生,但胎盘还在宫腔内,产妇已奄奄一息。

    快救人!吴棣梅开始消毒,剪断脐带,徒手剥离胎盘。

    产妇得救了。

    此时,婴儿已脸色青紫,她忙做按摩,人工呼吸,渐渐地,婴儿有了生命体征。

    “哇!”一声啼哭划破黎明的宁静。

    “母子平安!”产妇婆婆陈富弟喜极而泣。

    “啊!棣梅娘姨还光着脚呢,冻坏了呵!”陈富弟突然发现她那沾满泥浆的赤脚。

    “快,快烧热水给她烫脚,烧姜茶给她驱寒……”

    雪夜里,吴棣梅就这样挽救了一对母子的生命。

    在她的记忆中,这样的夜晚多得数不清。    

岛上最受欢迎的人

    海岛行医，常有风险。一次去小青岛出诊，归途突遇风暴，小船被巨浪颠来荡去，老渔民脸色骤变，只能用绳子把她捆在船桩上，她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样的危险并非一次，但只要病人召唤，她照例背上药箱冲向大海。

    1994年，玉环县遭遇史上最严重的6号台风袭击，本岛一农妇临产，此时海水已漫进卫生院，院外一片汪洋，吴棣梅头顶药箱，趟着齐胸深的水，攀着墙跟走。“那次真危险，电线杆被刮倒，电线浸在水中，要是有电，早没命了。”她说。

    吴棣梅对职业有着宗教般的虔诚，病人的需要高于一切。

    海岛医生每年365天都是工作日，每天24小时都是工作时间，吴棣梅一年到头在卫生院，工作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卫生院与家近在咫尺，但要想全家一起吃顿饭都很难。

    1987年除夕下午，吴棣梅处理好最后一个病人，迎着雪花匆匆回家。

    平时很少顾家，丈夫、女儿身体不好无法照顾，她愧疚满怀，这顿年夜饭要好好和家人一起吃。

    择菜，切肉。肉香弥漫时，一男子闯了进来：“棣梅娘姨，我媳妇要生了！”

    吴棣梅一愣，马上说：“好，我马上来！”她歉意的目光投向丈夫和孩子：“我去一下，你们先吃，别等我。”说罢，逃也似的往卫生院走去。

    产妇李玲珠，难产。婴儿最先露出来的竟是阴囊，这在她接生经历中是仅有的一次。第一产程用了3个小时，产妇力气耗尽还生不出来。送县医院，除夕夜风雪交加几无可能，这样极端的胎位，婴儿很容易窒息，她果断决定手术！拆切会阴，扩大产道，手术成功了。但婴儿已中度窒息，她口对口把婴儿嘴里的羊水吸出……

    当婴儿啼声响起时，吴棣梅笑了。这个得救的婴儿叫陈国，后来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吴棣梅又累又饿，那顿年夜饭又留给了过去的一年。

    玉环是个富县，平均5人就有一个老板，而海山却是玉环最穷的乡。菩萨心肠的吴棣梅收入不高，还常资助贫困者。

    2001年，大青岛农民杨明球患直肠癌无钱手术，吴棣梅给了他3000元，又帮他向乡政府、民政局要了8000元，使他手术顺利完成。术后她又一次次去探视，每次或1000元或500元地给。每见到吴棣梅，杨明球都会流泪：“我这一辈子还不了你的情了，来世报答你吧！”

    护士陈素梅告诉记者，吴棣梅不计较利益，有报酬的活让同事做，虽为院长，收入还不如职工。2009年吴棣梅的收入50000多元，而她这个护士却有60000多元。

    海山的卫生事业，节节拔高。吴棣梅刚来时，卫生院仅几间破房。吴棣梅奔走筹措，3次建房，建起了门诊大楼和病房。民工工资无法支付，她自己掏过钱。现在卫生院开设了内科、外科、妇产科、中医科、防疫科等，购置了B超、X光机、心电图等设施。海山缺医少药的状况改变了。

    遇到家里有人读书、上大学、就业，海山人都来征求吴棣梅的意见，岛上红白喜事都要请她。她成了岛上最受欢迎的人。

    然而吴棣梅总觉得愧对家人。儿子杨斌、女儿杨倩都在县城借读，哥哥考上大学后，妹妹无人照顾，患了缺铁性贫血，血色素仅3点多，直到昏倒才发现。女儿病后她无力照顾，丈夫只好内退照顾女儿。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对吴棣梅来说，群众的称赞是最好的嘉奖。39年来，她走遍海岛每寸土地，救起一个个生命，她的微笑温暖着每个村民的心，她像一个天使，精心护卫着岛上群众的健康。岁月消逝，青春离她远去，鬓边染霜，皱纹爬上面颊，她还在无怨无悔地奉献着。

天使的坚守

    奉献的代价巨大，有时，这种代价还很惨重。

    2003年，吴棣梅接到法院传票。得知自己被患者告上法庭，吴棣梅震惊了。2000年9月，吴棣梅为一产妇接生，产后婴儿轻度窒息，经抢救恢复正常。7个月后，产妇带着孩子来卫生院体检，她发现男孩神态有异，疑是脑瘫，建议去大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得到证实！患儿家属以孩子脑瘫系接生造成为由，把她告到法院，向卫生院索赔103万元。在医患纠纷日增的今天，这是吴棣梅39年中的唯一一起。如果当年调离海山，哪有这样的麻烦！

    1980年，县计生委来调吴棣梅，渔民纷纷到卫生院挽留，乡领导言辞恳切：“你是海山培养的第一个医生，怎么能走？”海山需要自己！吴棣梅一声叹息，留下了。

    1984年，玉环县成立计划生育指导站，县里又想调她。调到县里既能照顾孩子，又能进修业务，她动心了。村民们涌到卫生院，用浓情缠绕她，用眼泪挽留她。此时她已当选县人大代表，肩头多了一份责任，于是又留下了。

    1988年，当玉环县第二人民医院院长、她的老同学动员她调动时，她又一次谢绝。

    海山留不住医生，直到今天还只有两名医生。但当她培养的医生被上级看中，她又毫不犹豫地放行。林敏1995年从皖南医学院毕业后就业难，在茅坦开了个诊所，是吴棣梅把她调到卫生院。从此，在吴棣梅慈母般的呵护下，她的业务水平迅速提高，很快成长为一名广受好评的临床医生。

    2003年，县卫生局成立防保所，局长江飞看中了林敏，吴棣梅一口答应放行。

    临别，吴棣梅设家宴为林敏送行。她举起酒杯：“林敏，我真舍不得你走啊！”暖心的话，热辣辣的酒，这对情同母女的海岛医生为分离情不能抑，相拥而泣……

    “她是一个好院长，好长辈、好老师，与她共事是一种福分。”面对记者的采访，林敏一次次泪流满面。

    39年中，哪里有病人她就出现在哪里，足迹遍及每个小岛。她从死神手中夺回一条条生命，群众把她奉为普渡众生的“观音”，护卫生命的天使。吴棣梅也从一个普通渔家女成长为一个技术娴熟的医生，她入了党，担任了卫生院院长。

    2004年，吴棣梅办理了退休手续。可没人接替，卫生局只能仍聘她当院长，至今坚守在孤岛上，退而不休，继续奉献。

    39年了，她仍然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助理医师，因为她没有时间参加培训，39年中只去台州医院进修过一次。她习惯于默默无闻，也从不计较这种默默无闻。

    本报记者 叶 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