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家的日子,又一次来到了外公生前常常带我浇水、除草的山间空地。看着眼前已郁郁葱葱的松柏,不知是因为怀念还是什么,眼眶竟有些潮。
外公是个退伍军人。曾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青海省,留下了二十年不泯的青春印记与沧桑血泪。他打过仗、剿过匪、救过灾、参加过抗美援朝、文革时蹲过牛棚,身上的枪伤、疤痕达6处之多,尽管后来转了业,晚年归了故里,生活过得很清贫,但用他的话讲“有的人有钱花叫幸福,有官做叫幸福,有美酒佳肴吃叫幸福,而我却以一辈子跟党走为幸福。”对外公这种坚毅与执著,从前的我并不懂。
印象里的外公是个乐观的人。难忘他扛我在肩,走在门前的山路上,唱起《沙家浜》、《红灯记》;难忘第一次他扶我骑上牛背吹响他给我做的叶笛;难忘大山里逮兔子、猎山鸡、拾蘑菇、摘野果,近乎疯狂式的野外生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是这样一个乐观的老人,却忽然变得神秘起来——每天都要一个人悄悄地到自家后山逛一圈,回来的时候眼睛也总是红通通的。问他,他总是笑呵呵地说:“没事,到山顶吹了吹风。”
终于知道他秘密的那天,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个下午,天有些阴沉,我偷偷尾随他进了后山。他七弯八拐地费了好大工夫才来到了山间的一处空地。空地中央有三棵松柏,他在中间那棵前面坐了下来。由于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觉得他坐了好久、好久。我实在忍不住了,便走了过去。他看到我,先是一愣,但很快便缓了过来,似乎知道总有一天会被我发现。他招呼我坐下,讲起了眼前三棵松柏的来由。原来,这分别代表着他的老乡战友、班长和排长。半年前,他收到了排长临终前托爱人给他转寄的信。从信中得知,他那曾在抗美援朝中失踪的老乡战友、地震抢险中下落不明的班长最后还是确定当年都牺牲了。排长在信中再三嘱托要他好好活。
抗美援朝中抽签组建敢死队,本来是外公抽到了死签,老乡战友说自己是党员,私底下把生签塞给了他;青海地震时,本来连里选定他去参加震中救援,班长跟连长自荐时说他年纪小,不是党员,不适合执行任务……
“党组织是个磁场,你是一枚钢钉,只有当你和它融为一体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自己因为被磁化了而更富有生命的活力,才有可能对周围关注你的和你所关注的一切产生作用,也才有机会展现出你所存在的价值。他们的言行让我后来也成为了一名党员。孩子,争取早些入党。等你哪天入了党,一定要告诉我……”
患胸膜癌、食道癌晚期的外公没有动老部队寄来的医疗费一分钱,没有让开追悼会,更没有让父母告诉刚入伍正是新兵的我。然而“孩子,争取早些入党。等你哪天入了党,一定要告诉我……”这句在以后的日子里记不清外公跟我讲了多少次的叮咛,我却深埋心中。也正是这一次又一次地嘱托,让我后来挑起了照看松柏的重任,让我步入了警营,考入了警校,并在2005年5月4日,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
5月4日那天,当我面对鲜艳地党旗擎起右手宣誓时,我仿佛看到了外公欣慰的笑脸,看到山间空地的松柏在清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