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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1年05月23日 星期一

    与欧玛尔·海亚姆相遇

    作者:沈苇(新疆乌鲁木齐) 《光明日报》( 2011年05月23日 12版)

        上世纪90年代初,也就是我刚到新疆的时候,在印刷厂工作的一位朋友从乌鲁木齐旧书摊上为我找来一本欧玛尔·海亚姆的《柔巴依集》(黄杲炘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这册只有55页的《柔巴依集》,使我如获至宝,爱不释手。我喜欢它整饬的四行体形式,喜欢它一唱三叹回肠荡气的抒情。那是抒情的极致,有着万花筒式的绚丽多彩,又如语言的多棱镜,各个侧面都闪烁光芒。还有它精美的插图,装饰性的、典雅迷人的波斯风格……更重要的,这册诗集来得正是时候,它的气质、语调、抒情方式和精神指向契合我当时的心境:困惑与迷惘、好奇与求索的心境——作为一名江南之子,在新疆生活多年之后,对异域传统的渴望已成为一种如饥似渴的相思病。

        “柔巴依”,阿拉伯语的意思是“四行”、“四行诗”。这种古典抒情诗格律严谨,音调优美,特别适宜吟咏,是一种抑扬顿挫、琅琅上口的古体诗。多数观点认为,柔巴依起源并定型于波斯,传入西域后,在突厥文化圈中发扬光大。另有观点认为,柔巴依与唐代绝句有深刻的渊源关系,是唐代绝句通过丝绸之路传入波斯的。在古波斯语中,柔巴依也叫“塔兰涅”(Taraneh),意思就是“绝句”。波斯被誉为“诗人之邦”,而波斯柔巴依的巅峰之作就是欧玛尔·海亚姆的《柔巴依集》。

        欧玛尔·海亚姆(1048—1132)博学多才,但作为诗人,名气并不很大,几乎被人们遗忘。直到1859年,英国学者兼诗人爱德华·菲茨杰拉德不署名地整理发表了《欧玛尔·海亚姆之柔巴依集》。此后,欧玛尔名声大振,渐渐享有了世界性的声誉。菲茨杰拉德将零散的《柔巴依集》改造成“波斯花园里的一种伊壁鸠鲁式的田园诗”,将破碎的波斯玫瑰施以符咒,变成了朵朵盛开的奇葩。

        欧玛尔是用薄薄一册诗篇赢得永恒的诗人。《柔巴依集》被誉为“波斯诗歌的最高典范”,它的精神倾向曾经激怒过《古兰经》的正统追随者。《哲人传》的作者卡法蒂就认为欧玛尔的诗歌“对伊斯兰法规来说,不啻是伤人的毒蛇和引人误入歧途的链条”。因为伊斯兰教指向“来世”,欧玛尔强调“现在”——一种热忱的享乐主义倾向。

        音律的精确、用词的典雅、口吻的热忱、思想的色彩缤纷、哀伤中的甜蜜气息……《柔巴依集》是一曲快乐与忧伤的变奏,一部散发异域芬芳的杰作。欧玛尔的现在主义是健康的,有着阳光的热烈和明媚,以及肉体的温润、迷醉和痛楚。他喜欢反复使用夜莺、玫瑰、歌声、少女、新月、塔楼、陶罐等意象,形成简洁优雅的风格。在他笔下,那种感伤的快乐主义、日常生活的神性和朴素事物的魅力得以一一呈现,享乐主义的声音是明确的、诱人的,有时是紧迫的——

        啊,把剩下的一切尽情地享用——

        趁我们还没有沉沦于泥土之中;

        尘土复归于尘土,长眠尘土下——

        无酒无歌无歌手,而且无穷。

        诗人在享乐中遇见了忧伤——忧伤是闪耀的灯火和不眠的眼睛,是滴落的美和觉醒的疼——他爱的是享乐中的苦行,是享乐与苦行的合谋。在欧玛尔的诗中,忧伤的声音有时盖过了享乐的声音——

        可春天哪,要同玫瑰一起消亡!

        芬芳的青春手稿呀,也得合上!

        夜莺啊,曾在树间娇啼曼唱——

        谁知道他来自哪里,去向何方!

        享乐带来忧伤,而忧伤带来深刻,带来灵魂的自省、顿悟和智慧。这使《柔巴依集》成为一首“痛楚的时间之歌”,一部“饱含肉欲之美的神圣诗篇”。《柔巴依集》是从心灵和体验出发的诗,欧玛尔说:“我本身便是天堂和地狱。”他把我们从虚妄拉回到此在——此在的个体生命的自足与神圣。如此说来,《柔巴依集》就是一部诗的启示录。

        路易斯·安特迈耶在英文版《柔巴依集·跋》中说得好:“人的最隐晦最沉重的难题在这里遇到了最轻松的哲学家……是欢快和热忱使《柔巴依集》成为我们的良友。它贴近‘心的欲求’——从消极的怀疑,进入积极的欢悦。”

        欧玛尔·海亚姆不仅仅属于波斯,更属于世界。《柔巴依集》作为“波斯的声音”传播广泛,已成为世界文学中的经典作品。

        经由欧玛尔·海亚姆,我对柔巴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开始尝试柔巴依的写作,看看这种古老的诗歌形式在当代汉语中会呈现怎样的面貌和景观。2006年,我出版了一本研究柔巴依的小书《柔巴依:塔楼上的晨光》。2009年,我在石河子大学开讲了一门诗歌课——《丝绸之路与诗歌之路》,其中重点讲到了柔巴依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中发挥的作用。到目前为止,我已写了七八组柔巴依,近两百首。我写柔巴依是一个间断而持续的过程,一两年写一组,现在仍处在这个过程中。也许到了白发苍苍的晚年,我就可以完成一部厚重而无愧的《新柔巴依集》了。

        时隔千年,在新疆,与欧玛尔·海亚姆的相遇,是旧书摊的一次馈赠,更是跨越种族与界限、时间与空间的一次“神交”。这位波斯诗人的柔巴依,使我对脚下的土地、身边的传统,对古老的丝绸之路,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丝绸之路是一种地理神话,是一条东西方对话之路。文明的交流,远方的文学、故事与传说,相互结合起来,产生了梦想中的地区、海市蜃楼中的帝国。丝绸之路也被叫做玉石之路、香料之路、瓷器之路等等,与此同时,它也是一条诗歌之路、柔巴依之路。从八世纪左右开始,唐代绝句、波斯柔巴依、西域柔巴依在东方的天空下交相辉映,成为古典主义时代的一道文学奇观。

        如此,我愿意将丝绸之路叫做“柔巴依之路”。

        (作者为当红中青年诗人,鲁迅诗歌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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