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高原村 高明鑫摄
汶川大地震已经过去了3年,但对我而言,那山崩地裂、惨绝人寰的一幕,却始终历历在目,无法忘记。
3年来,我曾7次去过四川灾区。在前几次中,虽然我为灾区人民百折不挠、幽默豁达、压不垮、震不倒的精神所深深感动,但灾区留给我的印象,依然免不了血污、泪水、废墟、坟茔以及上百万灾民的悲伤与凄苦、惊恐与绝望、战栗与迷茫。特别是第一次去灾区,我既看不到明天的希望,也看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心中唯有回天无力的无奈与撕心裂肺的悲痛;面对血迹斑斑的废墟,我心里始终横亘着一个问号:惨遭如此重创的四川灾区人民,还能从血迹斑斑的废墟中爬起来、站起来吗?
但是,当我日前第7次走进灾区时,我心中的问号消失了,随之而起的是两个字:希望!
智慧创新:统筹城乡
众所周知,有房才有家,没有家,便一无所有。所以抗震救灾工作结束后,灾区人民急需解决的,便是房子问题。然而在千疮百孔的废墟上,房子怎么建?钱从哪里来?更何况,党中央、国务院明确要求:“三年重建,两年基本完成!”
智慧的四川灾区人民想到了4个字:统筹城乡!所谓统筹城乡,简单说来就是打破城里人和农村人的界限,让农民真正成为土地的主人,拥有和城里人同等的身份。其革命性的意义,概括起来实际上就8个字:“还权赋能,农民自主”。即是说,农民可以自由进城,不需要以放弃土地为代价;而城里人也可选择自由下乡。当然了,这个改革并非要在一夜间填平城乡之间的鸿沟,而是一场持续长久的统筹改革。
有意思的是,成都的统筹改革是从补偿农村过去的欠账开始的。2004年,成都开始强制性地把新增财政收入的大部分优先投向农村,以完成乡农村卫生院和中小学的标准化建设。2007年底,成都财政投入14.5亿元,完成了410所农村中小学的标准化建设;2008年底,成都市出资4.6亿元,完成了对223个公立卫生院、2396个村卫生站的标准化改造。总之,成都不仅试图弥补以前对农村公共设施建设的欠账,同时还在没有中央和省级支付补贴的情况下,着手建立了农村相关的社保体系,如早在2004年,就在全国率先实施农村新型合作医疗,接着又在全国率先建立了被征地农民的社保。
而这一切,只是热热身而已,真正的飞跃是在2007年。这年6月,成都和重庆成为全国统筹城乡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成渝两地可以在“重点领域和关键环节”先行先试,为解决中国城乡二元结构这个制度性的难题探路。这就给成都充分利用“城乡用地增减挂钩”的政策提供了机会,从而让成都市政府和农民都获得了支撑城乡一体化的巨大资源支持。也就在这一年,成都市政府财政对三农的支出高达117亿元,相当于前4年的总投入。
2008年初,成都市召开了一个历时14天的特别研讨会,参加会议的有市委、市政府领导,各区市县书记、县长以及各方专家。会议最后决定:对农村土地实行产权改革!然而,当大家算过一笔账之后,却被巨大的投资难住了:成都农村人口高达600万,倘若要把其中的一半变为成都市的市民,共需投入6000亿元。而2007年成都的财政总收入才不过700亿元。即是说,二者相差了5300亿元!如果说反哺,哪个政府给得起?这笔钱又从何而来?
于是,在自身财力不足而又没有中央额外资金支持的情况下,被逼无奈的成都只好实施农地产权的改革!而这一年,正好是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诞生30周年。因此在我看来,这一改革是继30年前农村土地承包制之后中国农村史上又一次具有革命性的改革。据说,这一年由于关于农村土地改革的方向还不明朗,成都的改革因“太敏感”,只能秘而不宣,在“封闭”中悄然运行。2008年2月21日,都江堰鹤鸣村被确定为成都农地产权改革第一村。两个月后,鹤鸣村572户农民领到了农地产权证书,成为首批土地的真正主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成都农地产权改革悄然推进时,2008年5月12日下午,百年不遇的汶川大地震说来就来了!
汶川大地震无疑是灾难,是悲剧,但谁也没想到,后来却变成了成都统筹城乡改革的助推器。这是因为,一方面国土资源部对整个灾区给予了特殊的供地政策;另一方面,也是最关键的一方面,制度上有了重大突破。也就是说,农民的土地指标可以换成银子,而且可以在成都市区自由流动。于是,有了统筹城乡的思路和办法,有了前面6年统筹改革的经验积累,也就有了四川灾区农村和城镇灾后重建的大方向。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干了。
虹口,不再流泪
在汶川大地震中,灾区倒塌、受损的房屋,80%都集中在农村和小城镇。为什么?因为长期以来农村和小城镇的建设,从选址、布局到建设,均缺乏科学的规划与设计、规范与标准,而且监管也不得力。此外,建设缺乏特色,千镇千村一面孔,没有基础设施,没有公共服务配套,垃圾遍地,污水横流。换言之,过去许多新农村的规划,几乎都是照搬城市模式,与农村的生产力结构、文化观念、生活方式有着很大的差异。一句话,没有从根本上真正解决城乡的二元矛盾。因此,乡村的灾后重建,必须从根本上改变过去农村的建设方式,不能直接套用城市建设的模式了。
我这次到灾区,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乡村,总共加起来,大概有二三十个。我发现,汶川大地震不仅摧毁了无数村民的家园,同时也震坏了无数的山体和植被,为次生地质灾害的发生埋下了祸根。即是说,只要碰上强降雨,发生泥石流的概率就会比原来大了100倍!比如仅汶川一个县,地质灾害点便多达701处,比震前增加了5倍,其中泥石流占24.25%。因此,乡村的灾后重建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选址困难。
一个阴雨连绵的上午,我来到都江堰的虹口乡。虹口乡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个想哭都哭不出来的地方。因为这儿的村民自汶川大地震后,眼泪早就流干了,如果有人真看见了眼泪,我想那一定是血。虹口乡政府的“办公楼”十分简陋,倘若房前不是挂着一个牌子,我还以为是公路边上的厕所。更悬乎的是,“办公楼”紧挨着白沙河河堤,一抬眼,便能见到一河哗啦啦的水;而一见到哗啦啦的水,我的脑海立即浮现出一泻千里的山洪暴发、呼啸而来的泥石流!
接待我的是乡政府副书记高永强。高永强的办公室同样十分简陋:一张简易写字桌,桌上放着一个破水壶;一张单人床,床上搁了一床军用被,看上去像个临时民兵指挥所。高永强告诉我说,虹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乡镇,8个村共有1800多户、6200人,它与映秀仅一山之隔,直线距离才10公里。事实上它才是汶川大地震的震中,所以地震对虹口的摧毁非常严重,1500多户的房子都被严重损坏或者倒塌,95%的房子需要重建,经济损失总共超过30个亿!
我问高永强,灾后重建中你们面临哪些主要难题?高永强说,我们主要面临四大难题:第一是信心问题。当时灾后重建的政策不明朗,大家很困惑、很茫然,我们动员老百姓修房子,他们说,还修啥子房子嘛,天天都在余震,说不定哪天又给震垮了!说实话,当时虹口何去何从,大家都没信心了。因为虹口和其他地方不同,这儿以生态旅游闻名,10年前就开始发展乡村旅游了。最早的“农家乐”是把自家多余的房子腾出来搞的,后来标准越来越高,要修单间、洗手间、淋浴,木板床也要变成席梦思。所以村民们不断往里投钱。没想到地震一来,又回到了解放前。加上山区垮得很严重,资金政策又不明朗,房子到底能不能建起来,谁都不敢拍胸脯。所以那个时候不仅老百姓没信心,连我们干部都没信心,甚至还想,干脆全部从虹口迁出去算了!第二是交通问题。虹口本来只有一条出路,地震时全垮了,我们出去只能翻山越岭,走“天路”,出去一趟要花8个小时。另外各个村的路也全部中断了,路都没有了,还搞啥子建设嘛!由于路垮了,本来四五百元的水泥,到我们这儿就要一千多元了。第三是选址问题。山区的地质灾害特别多,到处都是滑坡和泥石流,很难找到一个重建新居的地方;即便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专家评估后,也可能正好在断裂带上,就不能建,只有再找。第四是资金问题。说了不怕笑话,当时我们连材料的运输费都给不起,你说咋个重建?后来,我们靠引进社会资金,大力发展旅游产业,到2010年上半年,就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到虹口旅游的人,最多一天可达四五万!连省委书记看了后都说:虹口太美了,太漂亮了!虹口的乡村旅游产业与灾后重建一起抓,路子走对了!
然而,灾难只是开始,没有结束。就在虹口干部群众拼着老命重建家园时,2009年7月17日,特大泥石流骤然发怒;8月13日,倾盆暴雨从天而泻;8月19日,强降雨超过200毫米,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疯狂袭来,致使白沙河上游3个堰塞湖整体自然泄洪。刚刚基本完成灾后重建的虹口,再次遭到毁灭性的一击!不仅住房严重损毁,基础配套设施、经济支柱产业等惨遭重创,而且还导致1人遇难,3人受伤,3650人紧急转移,7525人受灾,直接经济损失又达6.473亿元!
在白沙河的堤边,高永强掏出手机,让我看8月19日洪水突然到来时他用手机拍下的一段视频:白沙河滚滚滔滔,浊浪翻腾,洪水如同一匹神经受到重创的野马,气势汹汹,蛮横无理,不可一世……我看得心惊肉跳,两眼发直。
高永强接着对我说,“8·13”、“8·19”泥石流后,我们的眼泪都流干了,当时真是欲哭无泪啊!但我们又别无选择,必须坚强,必须尽快再次重建我们的家园,恢复我们的旅游产业。所以,到9月23日,也就是泥石流刚刚过去的第4天,我们的旅游又重新开张了!
我被虹口人的精神深深感动,决定中午就在虹口乡政府的简易食堂吃饭,一边继续采访高永强。他接着介绍:我们的马远见书记说了,灾后重建是干出来的,累出来的,熬出来的!在三番五次的大难面前,老百姓看什么?就看你干部的信心,看你干部的精神,我们信心要是都没了,精神都垮了,老百姓就没主心骨了。我说,在短短两年多时间里,你们就经历了这么多的大灾难,现在是麻木了呢,还是比原来更自信了?高永强笑了笑说,说麻木也麻木,说自信也自信。我们这儿大大小小的地震数不胜数,有时天天都在发生,像5级地震对我们这些山里人来说,都没什么感觉了。有好几次四五级余震的时候,我正在床上睡觉,床在摇,桌子在晃,但我翻了个身,眼一闭,又睡了。老实说,如果再让我像“5·12”大地震那样,穿着一条裤衩就跑到街上去,打死我也不会干了。
的确,灾难会让人变得麻木,但也会让人变得聪明与成熟。3年来的一连串灾难,不仅使乡村干部得到了锻炼,而且许多乡村都逐渐形成了一整套应对灾难的机制。比如几次泥石流袭来时,虹口乡的监测人员马上发出报告,乡政府立即组织沿河2000多名群众及时疏散转移,没有一人伤亡!走访中我还了解到,无论是乡、村干部,还是普通百姓,在经历了“5·12”大地震后,意志和思想都比原来成熟多了,特别是防地质次生灾害的意识非常强。在许多乡村,老百姓根据自己的经验,想了很多土办法。比如,把报纸用水浸湿,贴在山崖上,检测山体崩裂;逃生时不能顺着河道跑,要往山上跑;发现山上滚大石头时不用怕,但看到飞石加细沙时一定要快跑,等等。不少村镇还针对泥石流等地质灾害,专门进行避难实战演习。比如南岳村,每个村民都有一张由政府制作的“明白卡”,卡上详细记录了他们居住地点附近的灾害点的名称、规模、位置、监测人、责任人等信息,让每个村民都能在灾害面前做到心中有数。另外,每家每户都要接受由政府组织的自然灾害应急演练,便于灾难来临时都能做出快速反应。比如紫坪村,进入汛期后,村里每天都能收到来自成都市、都江堰市和紫坪铺镇三级的预警短信,高峰期每天可达10条以上。我还看见,一些村委会的办公室里放着锣鼓、雨具、手电筒以及便携式警报器,一旦发生险情,值班人员立马敲响锣鼓,在第一时间通报村民们转移。
饭后,我来到虹口刚刚建起的集镇,而后又去了刚刚建起的新村。在我的感觉中,大灾之后的虹口,景色迷人而美丽。但迷人的不是树木,美丽的不是花草,而是一排排刚刚建起的、门前挂着大红灯笼的、别墅一般的新房,以及那些绽放在村民脸上的笑容。我当然知道,这笑容的背后,是心酸,是心血,是辛劳,是艰苦。但令人欣慰的是,备受蹂躏、摧残的虹口人民,在一次次巨大灾难的面前,最终还是扛住了,雄起了,既有山的坚强,又有水的游刃——这就是四川灾区人民!
信心在,明天就在
我翻山越岭,来到同样备受摧残的龙池镇。一路上,我见到最多的广告语是:“山水龙池,浪漫乡村”!
然而,现实中的龙池并不浪漫。它位于都江堰的西北面,与汶川接壤,镇前方是一座山,以山为界,山这边是龙池,山那边是映秀,二者直线距离仅3公里。与虹口一样,龙池的政府办公楼同样建在一条叫龙溪河的河边。
接受我采访的,是龙池镇人大主席胡涛。他告诉我说,龙池在地震中的受损并不亚于映秀,因为龙池很多地方位于地震断裂带,所以造成全镇36人死亡,90%以上的农房垮塌或成危房,交通、通讯、供电等全部被毁,当时整整3天,所有村民与世隔绝。但救援工作结束后,我们就开始抢建板房。当时路非常烂,只能走便道,器械都是重型车,上了山就下不去。拉板材的车也走不动,只好先把板材卸下来,再用农用车拖到工地。材料好不容易运进大山后,选址又遇到困难,因为地震后的龙池,到处是断裂带,加上余震不断,所以抢建板房的过程非常艰难!不仅人累得受不了,甚至连一些马和骡子都累得跳崖了!
同样,我得知,当时最大的问题,还是老百姓的信心问题。千年一遇的大地震,给龙池毁灭性的打击,让很多村民都丧失了信心。龙池和虹口一样,是著名的山区旅游山镇,当地百姓多以旅游为主要谋生手段。地震前,为了办好“农家乐”,老百姓将毕生的积蓄都搭进去了,还贷了很多款,有的投资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但地震来了,“农家乐”眨眼间就垮了,老百姓痛不欲生,说重建家园太难了,根本就不可能!于是,为了帮助村民们树立信心,乡镇干部挨家挨户做工作,每天在帐篷里开会,开到深更半夜,又冷又饿,却连吃的都没有。2008年8月,重建工作正式启动,至2010年6月前,“农家乐”全部重建完毕。谁料连续两次的泥石流,令龙池再遭打击,其受灾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汶川大地震!因为连续两次强降雨,总量高达800万立方米,比舟曲的泥石流还要严重!尤其是南岳村,地震后新建的房子又几乎全毁了。
我问胡涛,汶川大地震,龙池镇总共损失多少?胡涛说:5个多亿!我问,后来的泥石流又损失了多少?胡涛说:6个多亿!
即是说,两次灾难,小小的龙池镇就被生吞活剥了11个多亿!这对本来就贫困如洗的龙池人来说,该是何等致命的打击!而且,这不光是对经济的打击,更是对信心的打击!特别对于乡村旅游产业,几乎是灭顶之灾!比如地震过后,许多通过贷款和跟亲戚朋友借钱重新建起来的“农家乐”,有的才开张一两个月,村民们刚刚看到一点点希望,忽然哗啦一下,又被泥石流冲走了,再次变成了穷光蛋,而且还是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正如有的老百姓所言,我们刚从地震的废墟上爬起来,正想吃口饱饭,没想到泥石流一来,又把我们的碗给打烂了!
胡涛说,泥石流发生后,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太痛心了!为啥子呢?两年多的灾后重建,我们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啊,刚刚过了几天不饿肚子的日子,又毁于一旦。第二个感觉就是,再要重建,更难了!因为,一是选址非常难。龙池经过两次重大灾难,特别是泥石流袭击后,老百姓好多原来可以建房的用地都给毁了,全镇可以建房的安全地带很少了,所以我们几乎再也无地可建了。二是地震补贴的建房资金已经用完了,要重建家园,还得重新找钱。三是龙池的整个原始资源破坏极大,以前漫山遍野,山清水秀,植被茂盛,现在遍体鳞伤,到处都是一片赤裸裸的山体。而且安全也成了大问题,龙池的旅游旺季就是夏季,夏季就是雨季,而雨季就意味着容易发生泥石流,所以对旅游业打击非常之大。四是很多村民失去了信心,再也无心建房了,不少人都说,房子肯定是再也修不起来了,我也懒得再修了!甚至还有人说,干脆,找个地方把我们给移民吧,从山里移出去算了!
但说是如此说,龙池的老百姓真是坚强得很,尽管两次备受摧残,依然不屈不挠,不弃不离。尤其是有一部分人,好像越震越勇、越挫越强似的——他们说,反正老子都是个穷光蛋了,还怕什么!
我问胡涛,泥石流过后,龙池的老百姓是怎么安置的?他回答:现在老百姓临时过渡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政府集中安置,这部分人很少,有33户、101人;另一种是投亲靠友,有700多人,占80%以上。就是说,在永久性的重建完成之前,他们暂时离开,或投亲靠友,或外出打工,自己养活自己,等重建好后再返回来。因为现在物价这么高,仅靠政府每人一天10块钱、1斤粮的救济,肯定是不够的,他们必须自己出去打工找钱。
得知临时安置受灾群众的房子离镇政府不远,我执意要去看看。途中,胡涛指着身边的山体对我说,据一些专家讲,这些山体要经过3到6年才会稳定下来。在这3至6年里,山洪、泥石流等很容易发生。但我们现在的想法是,虽然泥石流确实非常恐怖,不过我们也可以打打“泥石流”这张牌,搞点“泥石流遗址”什么的,给我们带来点商机。
很快,我们来到位于龙溪河边的临时安置点。这里本来安置了100多人,此刻却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大概是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一位大爷和一位大姐从屋里出来。大爷的一条腿瘫痪了,大姐的一只手骨折了,其他能动的人,全都外出打工了。
大姐姓杨,57岁,热情,开朗,话多。杨大姐告诉我说,她家地震前就搞农家乐,起名叫“龙溪苑”。可惜地震一来被震垮了,女婿也死在了虹口,一下损失了好几十万元!但日子还得过,她又贷了几十万的款,重建“龙溪苑”,并把全部精力投入其中,心中就一个想法:再翻一次身,过上好日子。没想到“狗日的泥石流”一来,又把“龙溪苑”给埋了,损失至少200多万,弄得倾家荡产!
杨大姐对我说,你不知道,泥石流来的时候,我们好惨哟!石头和洪水一起往下滚,往下涌;山才垮得凶哟,桥也全被打垮了,比地震还吓人!我们连水都喝不上一口,喝的全是泥巴水,望着天,只有两个眼珠在转。本来地震后好不容易把路都修好了,啥都恢复了,我们家的“龙溪苑”也刚刚恢复,电通了,水通了,气也通了,啥子都弄好了,没想到狗日的泥石流一来,又被冲了,你说恼火不恼火嘛!那天我家的客人是重庆过来的,是一个70人的旅游团,但一个人都没死。当时我一看泥石流来了,包没拿,钱没要,啥子都不顾,穿着拖鞋,带着他们就往山上跑。我的脚都剐得稀烂了,也不管,因为我必须把我的游客救出去!
我问杨大姐下一步有啥打算?杨大姐说,现在不敢回去,怕还有泥石流。但等国家把河沟理顺了,路弄通了,条件具备了,我还是想回到老地方,重建“龙溪苑”!
眼下,杨大姐最牵挂的是女儿。女婿在地震中遇难,女儿成了寡妇。她35岁了,一个人带着儿子,在都江堰打工,供儿子上学,自己租房住。杨大姐还惦记的,是她家的猪,地震前,她养了9头猪,地震后还剩下3头,泥石流一来,3头猪全被洪水冲跑了!
道别时,杨大姐脸上依然挂着笑。我也笑着对杨大姐说,我下次来,就到你的“龙溪苑”住上几天。杨大姐很实在,忙摆了摆手,说起码还要过两三年,我的“龙溪苑”才能重新搞起来。我笑了,说,难道你就不怕泥石流再把你的“龙溪苑”给冲跑了?杨大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笑声很大,像龙溪河哗哗流淌的水。她说,哎呀,大地震都经过了,泥石流也见过了,几次大灾大难我都躲过了,现在还怕什么嘛,什么都不怕了!
望着杨大姐,我很欣慰,忽然有了一种踏实感。因为从灾区这位最底层的普通村民身上,我不仅看到了坚韧,还看到了信心。在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面前,一个平凡的生命居然还能如此顽强,如此勇敢,如此开朗,如此乐观——了不起啊!
这就是灾民。这就是四川人。这就是中国老百姓。我坚信:有他们在,明天就在!
(作者为著名军旅报告文学作家,多次获国家级文学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