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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1年04月18日 星期一

    我与清华

    我爱清华图书馆

    杨季康(杨绛,1935研肄) 《 光明日报 》( 2011年04月18日   16 版)
    清华大学图书馆 (资料照片)

        我在许多学校上过学,最爱的是清华大学;清华大学里,最爱清华图书馆。

        一九三二年春季,我借读清华大学。我的中学旧友蒋恩钿不无卖弄地对我说:“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图书馆!墙是大理石的!地是软木的!楼上书库的地是厚玻璃!透亮!望得见楼下的光!”她带我出了古月堂,曲曲弯弯走到图书馆。她说:“看见吗?这是意大利的大理石。”我点头赞赏。她拉开沉重的铜门,我跟她走入图书馆。地,是木头铺的,没有漆,因为是软木吧?我真想摸摸软木有多软,可是怕人笑话:捺下心伺得机会,乘人不见,蹲下去摸摸地板,轻轻用指甲掐掐,原来是掐不动的木头,不是做瓶塞的软木。据说,用软木铺地,人来人往,没有脚步声。我跟她上楼,楼梯是什么样儿,我全忘了,只记得我上楼只敢轻轻走,因为走在玻璃上。后来一想,一排排的书架子该多沉呀,我蹾着脚走也无妨。我放心跟她转了几个来回。下楼临走,她说,“还带你去看个厕所。”厕所是不登大雅的,可是清华图书馆的女厕所却不同一般。我们走进一间屋子,四壁是大理石,隔出两个小间的矮墙是整块的大理石,洗手池前壁上,横悬一面椭圆形的大镜子,镶着一圈精致而简单的边,忘了什么颜色,什么质料,镜子里可照见全身。室内洁净明亮,无垢无尘无臭,高贵朴质,不显豪华,称得上一个雅字。

        不过那是将近七十年前的事了。

        一年以后,一九三三年秋季,我考入清华大学研究院。清华图书馆扩大了。一年前,我只是个借读生,也能自由出入书库,我做研究生时,规矩不同了,一般学生不入书库,教师和研究生可以进书库,不过得经过一间有人看守的屋子,我们只许空手进,空手出。

        解放后,我们夫妇(钱锺书和我)重返清华园,图书馆大大改样了。图书馆不易记忆,因为图书馆不是人,不是事,只是书库和阅览室;到阅览室阅读,只是找个空座,坐下悄悄阅读,只留心别惊动人;即使有伴,也是各自读书。我做研究生时,一人住一间房,读书何必到阅览室去呢?想一想,记起来了。清华的阅览室四壁都是工具书:各国的大字典、辞典、人物志、地方志等等,要什么有什么,可以自由翻阅;如要解决什么问题,查看什么典故,非常方便。这也可见当时的学风好,很名贵的工具书任人翻看,并没人私下带走。

        有人问我钱锺书在清华图书馆读书学习的情况。我却是不知道。因为我做借读生时,从未在图书馆看见他,我做研究生时,他不在清华。我们同返清华,他就借调到城里去工作,每周末回清华,我经常为他借书还书——大叠的书。说不定偶尔也曾同到图书馆。“三校合并”后,我们曾一同出入新北大(即旧日燕京)图书馆。那个图书馆的编目特好,有双套编目:一套作品编目,一套作者编目。查编目往往会有意外收获。可是我们不准入书库。我曾把读书比作“串门儿”,借书看,只是要求到某某家去“串门儿”,而站在图书馆书库的书架前任意翻阅,就好比家家户户都可任意出入,这是唯有身经者才知道的乐趣。我敢肯定,钱锺书最爱的也是清华图书馆。

        一九五二年“三校合并”后,我没有再到过清华图书馆。我自己是过时的人了,讲的全是过去的事。不知还有几个人能证实我说的是真事而不是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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