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俄罗斯人,2006年留学中国北京,开始学习正统的汉语课程,后来尝试着用汉语写作品。我的作品大多以亲身经历为素材,并试图在诙谐、幽默中精彩起来。我采用的是佐琴科式的写作方式,这种怪诞的写作方式可能会让中国读者感到语言不够规范。但这不足为奇,因为作家们都过于规范了,以至于规范到了拘谨的程度。我的小作品尽管不正统,如果能让读者看得懂,我就相当心满意足了。
夜 宴
山不在高,有石头就行;水不在深,有鱼就行。我在中国的留学的生涯,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玩完了,我真真切切地该卷铺盖回家了。如果诸位问我在学校学了多少东西?嘿嘿,谦虚点儿说吧,学得还不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这几年把我累得上气勉强接着下气,临了,也没得出个子丑寅卯的重大成果,真乃双手空空,两袖清风。
不管怎么说,这一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我的“荣誉监护人”,北京的姐姐一家在饭店给我准备了“最后的晚餐”。哼!明摆着饭局结束之后,俺的姐就要和我一刀两断,分道扬镳。从此,她过她的独木桥,我走我的羊肠道,互不干涉内政,老死不相往来。
我没有打车去,我是罗圈一个腿儿着过去赴宴的。当然,我不是为了赶着时髦过低碳生活,主要是最近北京堵车堵得厉害。其实,堵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关键是堵的时间长了,它还堵心哟。
我从来就没有认真留意过我曾经走过的大街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包括行人怎样,商店怎样,大概没良心的人都是如此吧。而现在呢,可以说是良心发现了,我稍稍领略到了其中的奥妙和快乐。比方说,我走在大街上,我能看到的,能感觉到的,一切的一切,都在为我服务,让我感到特别的舒心。可以说,人行道上每一块石板都是为我迈步而铺设的,两边的每一个商店都是为了方便我购物而开张的。大家都在主动给我让路,生怕碰倒了我这个青花瓷,他们的品格是多么的高尚啊。没得说,北京人民对我忒好了。
大街上人声鼎沸,两边的商店生意兴隆,低音喇叭里放出的“四面楚歌”震耳欲聋,我恍惚以为中了十面埋伏。商店门口的店主看到我,一脸的严肃立马就变得灿烂起来,还时不时龇牙咧嘴地对我说:“你想要什么,进来看看吧。”听那话音儿,似乎是我想要什么,可以进去随便拿。哎哟,您瞧瞧,这让我多不好意思呀。
冷不丁地,目的地竟然到了。我看到这家饭店,门脸儿外面挂着一条红幅:“吃一百送一百”。哇噻,那不成了白吃了嘛,简直是热情过度。我的上帝啊!生活像“咕嘟咕嘟”开了锅冒泡地沸腾着,实在是太美妙了。
我走进这家“白吃”饭店,店门口的礼仪小姐跟机灵鬼似的,相当彬彬有礼,让我有一种宾至如归、鳖入瓮中,然后,再瓮中被捉的感觉。
北京姐姐、姐夫一家老老少少已经恭候我多时了,我的到来令所有人都肃然起敬。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因为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仅次于弗拉基米尔·列宁同志,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我顿时觉得有一股岔了气儿的暖流油然而生啊。
一看到丰盛的晚宴,我就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口水哗哗流了。今天的心情太好了,我迫不及待地拉开架势,准备气吞山河,恨不得把饭菜连同勺子、筷子、盘子、桌子一起吃掉。今天,我实在想不起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决定以后把工作的重心从课桌转移到饭桌上来。
席间,我们还议论到,我勤工俭学的单位领导来电祝贺我毕业的事,他们还想高薪留我继续为他们效忠。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黄瓜菜早就拌上蒜了,你说这不是扯嘛,他们自然被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们麻雀怎么会知道我这老鹰的雄心壮志哉?
我们还谈到关于我是否进入娱乐圈的事。虽然有知名人士给我提“鞋”,但我的确没有那艺术“脓”包,回国以后还是老老实实混个政治经济学博士比较现实,未来,再捞个俄罗斯联邦国家杜马副主席当当,也就不虚度此生了。
总之,这是无可挑剔的一天,大家聊得开心,吃得开胃。尤其是我的吃相,完全可以用狼吞虎咽、气贯长虹来形容。对于白吃来说,我自然是不会客气的,更何况吃一百,愚蠢的店主还要送一百呢。
就在我旁若无人地胡吃海塞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一盘炖鸡块儿,出了天天天……天大的问题。一只鸡里面竟然挑出了三个鸡屁股,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服务员解释不出来,大堂经理也是支支吾吾。俺的北京姐姐聪明绝了顶,一语道破这是“天鸡”,分明是好几只鸡的肉块混在一起,炖好了,再分的盘。看来想事事顺心,天天如意,是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仅仅仨鸡屁股就无情地把我从纯洁的童话世界里拉回到了现实生活,真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啊。
饭局基本上是在欢乐而又祥和的气氛中结束的。北京姐姐、姐夫小两口送我回学校。路还是我走过的那个路,两边的商店当然还是两边的商店。但是,我的感受却与来时截然相反了,大概是鸡屁股闹的吧。
我感觉到,人行道并不是为我而铺设的。人行道上排满了小汽车,害得我不停地在绕着它们走S。人行道上的人,大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或许他们心里在说,凭什么让你走直线,你算老几呀?我们不同样在走S嘛!街道两边的商店也不是为方便我购物而开张的。我进一个商店去买个手链,营业员就是不打折,还振振有词地说我不在乎那几个钱。我怎么不在乎那几个钱?真是奇了大怪了,我又不是印钱的,你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真不够意思。
唉,无论如何,我——伊莲娜·库图佐娃,一个在中国留学的俄罗斯姑娘要回家喽,还真有点儿恋恋不舍啊。有个姓常名言的先生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泪湿罗巾梦不成。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朋友们对我的情啊……咳,我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扯的啥嘛。
晚上休息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吃一百好像没有送一百。我慌忙打电话问俺北京姐姐,吃一百块钱究竟送一百块钱了没有?俺的姐在电话那头河东狮吼地对我大喝一声:“送你个头!”
送我个头?什么意思?这小媳妇儿简直不可理喻!
我的检讨
在中国,总有人发牢骚抱怨看病难、看病贵。简直是无稽之谈,不成体统,这有什么好抱怨的?咱们挣那么多钱干吗用?还不都是为了看病嘛!
前一段时间,我身体不适了,头晕得很,差点儿没有背过气去,看来不和医院打交道是不行了。
医生给我量了量血压,当然没量出什么问题来。本来就没有问题,量也是瞎量。她问我能听懂多少中国话。我不知深浅地说能听懂一点点儿。
医生点点头,然后莫名其妙地对我说:“那行,你就先做个检查吧。”
“什么?做检查?”我纳了大闷了,心里想,我都病入膏肓了,医生你还不赶紧抓紧时间给我治疗,怎么还要让我做检查呀?这医院怎么还有这破规矩?况且,我又不是故意有的病,做哪门子检查呀?哎哟,我那个后悔哟,后悔刚才我不该说懂一点儿中国话。
我都病成这样了,哪有力气跟医生掰扯这事儿去哟。唉,没办法,做检查就做检查吧,又不是拉出去枪毙,没什么好得瑟的。我很无奈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浑浑噩噩地对医生做起了检查:
“敬爱的大夫:由于我平时压根儿就不阅读医学书籍,导致我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放任自流,一不留神让病魔缠了身。虽然生病是我咎由自取,但是跑到医院给医生找麻烦,就是我思想不端正了。闲着没事儿就生病,自己的确有点儿不太检点。话又说回来了,我可真不是故意有病的。以后,我一定痛改前非,多学一点儿医学知识,尽量不和医院打交道,坚决不把医生放在眼里。说到做到,不放空炮。检查人,外来户库图佐娃。对了大夫,今天是几号来着?”
医生一听我做的检查,眼睛瞪得滴溜圆,嘴一撇,“扑嗤”鬼笑了半声,顿时一扫先前的颓废,就如同刚打了一针吗啡似的。“停!停!停!哎哟,我的那个天儿。你这孩子是留学生吧?怎么这么淘气啊,我看你是病得太轻了!是不是平时经常写检查呀?都写出人来疯了。你是真不懂、假不懂,还是装不懂啊?谁让你做检查了?我是让你做检查!你不是头晕吗?你需要做心电图,大脑还要做个习题(CT)。明白不?”
“什么?大夫,你有没有搞错?我来医院看个病怎么还要做习题啊?”上帝啊,我的疑惑大了去了,平时,那作业上的习题让我做得够够的,快烦死了。我欲哭无泪哟,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看个病也不能让我安生。
医生倒是个挺善解人意的人,她安慰我说:“当然,如果你这丫头不想做习题(CT),做核磁共振也行啊。”
核磁共振?核磁共振是个什么东西?吓得我惊愕得不得了:“大夫,我只是头晕,最近天太热,我估计我是轻微中暑了,开点儿药就行了。我这一点儿小小的毛病,不至于动用核武器吧?”
(摘自《江南》2011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