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我的良师和益友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些遗憾之事。有的可能瞬间消失，有的则终生挥之不去。

    2010年9月17日，是我一生难以抹去的遗憾之日，相濡以沫一个甲子的老伴——龙潮（原名苏玉坤）撒手人间，离我西去。这一天，离庆祝我们“钻石婚”纪念日只差5天。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噩耗传来，我还是险些摔倒在地，捶胸顿足，放声大哭。而终生的遗憾，是未听到她临终前一句嘱托和遗愿。

    我与龙潮同志相识于1947年10月，相恋于1949年10月，结婚于1950年中秋佳节。

    她毕业于伪满新京（长春）东北师范大学，本科音乐系，作曲、配器、和声、指挥各专业均有较好的功底。参加革命不久，她即被委以东北文工团乐队队长兼指挥。

    她一生淡薄名利，艰苦朴素。她为一些秧歌剧、舞蹈及群众歌曲（如《胜利年》、《在路上》等）作曲并指挥；为同志润色作品，帮助写配器、和声，从不署名，更不向人透露。而正当她创作的最佳时期，组织部门派她到东北人艺下属东北儿童剧团担任领导工作，她毫无怨言，全身心投入工作，谋划儿童艺术之发展、人才之培育。当今芭蕾舞蹈家白淑湘就是她于上世纪50年代初，从吉林发现，并带回沈阳的。此后，她做过歌舞团领导，歌剧院合唱队、歌舞团编导，同时不忘创作。“文革”前夕，因工作需要，她服从调动，放弃专业，到歌剧院党委任职，同样兢兢业业。

    “文革”受冲击后，她于1975年重新工作，被调到音乐学院担任训练班领导兼教学。上级领导几次找她谈话，调她到其他单位担任领导工作，她皆据理辞谢，情愿再回歌剧院做普通工作者。

    她低调生活一生，勤恳工作一生。在向她作最后告别的追悼会上，沈阳市委书记以挚友之情亲自送别，我住处的勤杂工人杨师傅泪流不止。有人感叹：老龙太太人缘多好，上至市委一把手，下至底层工人，都来为她送别，这就是最好的评价。

    我们在结合的60年里相濡以沫，留下了许多愉悦的回忆。

    1949年建国前夕，东北文工团排演海默、安波编剧,安波作曲的大型歌剧《纪念碑》。这是一出描写东北煤矿工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欺压，奋起抗争，与日寇展开殊死搏斗的大型歌剧，龙潮同志担任指挥。

    我是十足的“音盲”，五音不全、唱歌走调,却要担任一个戏份不轻的角色，主人公唐运生的爸爸“唐父”。这难坏了导演和乐队，尤其是担任指挥的龙潮。乐队的同志说：“这样的‘歌剧演员’实在太难‘伺候’。”同台的演员说：“他走调，我们也不会唱了。”

    某日排练休息时，大家聚在一起对我进行“帮助”，给我出主意想办法“不走调”，当时我已22岁，从小“音盲”，一下子解决谈何容易。

    忽然，龙潮同志开玩笑地说：“你什么时候唱歌不走调了，我就嫁给你。”引起满屋人鼓掌起哄，我亦未加思索脱口而出：“一言为定。”

    这个笑谈一年后成为事实，我们结婚成家。唱歌走调怎么解决的呢？龙潮为此费了很大一番心思：每到我要张口演唱时，乐队所有乐器停止演奏，只留一个黑管轻轻地吹奏一个音，我在台上抓住这个音，唱上去了，其他乐器再演奏。还真灵，只要我找到黑管给我的这个音，下边就决不走调了。这是我从事表演艺术的一次尴尬而又精彩的创作经历，更是我铭记一生的“情”与“艺”的美好结合。

    龙潮同志是党的好女儿，好干部，在家庭里，她又是良师慈母。她的文化程度比我高得多，但从不对我“小觑”。她常常在人生观、价值观上对我“指点迷津”，对我的专业成长给予支持、帮助，“批评”往往多于“赞誉”，令我受益匪浅。

    对于子女，她可以说是难得的良师。女儿李白苏成为辽宁省机械研究院高级工程师，长子李龙吟现任北京演艺集团副总经理，剧作、书法皆有成就，次子李龙跃现为辽宁电视台有成就的导演，执导多部电视剧并获奖。可以说，孩子们皆事业有成，这使她安心。隔辈人在她的教育下，也皆在英国留学之后，走上新闻媒体等重要岗位，且皆能老实做人，踏实干事，了却了她的心愿。

    她常对后人和我说的一句话是：“路是自己走的，脚上的泡亦是自己走的。”

    日夜陷入思念，难忘幸福相伴。

    黑发频添银丝，何时挥去遗憾！

    （作者为著名演员，中国剧协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