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一条消息在南京炒得沸沸扬扬:随着地铁3号线启动建设,13个站点沿线的600多棵行道树需要“让路”。因城市建设需要砍伐、移植树木,在南京早不是什么新鲜事,而此次事件又再次将护绿与城市建设的矛盾推上了风口浪尖。
护绿与砍树,三次较量
对外地人来说,一排排壮观的法国梧桐就是能够带走的最美的记忆;而对南京城的老百姓来说,这些梧桐带来的绿色更是让他们骄傲不已,“南京早在1997年就获得‘国家园林城市’称号,之后就没落过,这个荣誉含金量很高啊,五年才评一次。”一位南京老市民感慨地说。
荣誉的背后其实有着三次鲜为人知的较量。
第一次较量发生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为了让沪宁高速公路从中山门进城,南京需要大量砍树。此消息一出,南京老百姓纷纷提出来救树,公路工程停工,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早上,市民们发现头天辛辛苦苦营救的大树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城建部门把砍树工程放到了晚上。一位有心的记者从中山码头至中山门一路数去,发现少了3038棵古老的梧桐树。这次较量以砍树者的全面胜利、护绿人的全面失败告终。
第二次较量发生在之后的三四年。南京要建设一批新大楼,而凡是挡住这些大厦的都“格杀勿论”。很短的时间内,南京全城的百姓都行动起来了,事情闹到了建设部,建设部派专员调查,对南京市有关领导进行了点名批评。最后,砍树与护树双方达成了妥协:原定砍四排的树砍两排,就这样,约200棵大树幸存了下来。而更令护绿方欢呼雀跃的是,南京各个区县还出台了“砍一种十或砍一种百”的条例,即每砍一棵树,就得在规定的地方重新种上十棵或一百棵树苗。至此,这第二次较量以200棵大树的保留和一部条例的出现而告终,护绿人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第三次较量同样是在上世纪90年代,较量的主角是政府与专家。1999年7月27日,东南大学教授黄维康接到举报,说有人在瞻园路上砍树。一了解,这些老树共17棵,位于太平天国府,与历史景观交相辉映,但砍树者认为,这些树挡了扩路的道,必须砍。黄教授坐不住了,他立刻联合了南京大学等几位教授与砍树人据理力争,但第二天晚上,他们被市规划局一位副局长告知:“我这个树是砍定了,南京树多得很。”闻听此言,矛盾立刻激化,黄维康等八位教授连夜行动,向《人民日报·华东版》记者发表签名书。而几乎在同时,已有几棵大树被砍倒。紧急关头,8月2日《人民日报·华东版》登出八名教授联合撰写的《这些老树不该砍》的文章。第二天,时任南京市副市长的周学柏批示“保留老树,至于影响到拓宽道路的宽窄问题,留待后人解决”。至此,此次较量以护绿人的全面胜利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护绿与城建,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座城市的气质与修养,既需要历史的积淀,也需要现代的发展。然而两者到底孰轻孰重?这也是南京今天面临的两难选择——护绿与城建,到底要哪个?
东南大学城市规划院的专家说:“树木比住宅更难培养。因此,开发新建应避开那些镌刻下城市印记的东西,给城市留下独特的人文风貌,而不要搞成‘千城一面’。”推理起来也简单,无论是多美轮美奂的仿古建筑,都不可能具备千百年历史底蕴的风骨。中山陵、明故宫之所以受人钟爱,是因为人们对历史的尊重。同理,南京城将要被移走的大树也是无法取代的,即使再补种新树,即使它们再长成参天大树,也不能替代现在这些老树与南京的亲近。一位年老南京告诉记者,沿着中山北路去东郊,路两旁的英国梧桐和雪松见证了1929年孙中山遗体奉安大典,“这些树木都是当年从苏州杭州精选的,算到现在都80多个年头了。将这些大树移走,仅从感情上讲就不好接受。”
南京市绿化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当前城市人口、机动车数量快速增长,城市改造势在必行,而这难免会触及各类老东西。南京近年来的发展中有大量的树木由于城市扩建不是被砍就是被移走。“交通是一个城市的‘大动脉’,适当的时候必须为它让路。”这位工作人员称,之前地铁二号线修建时,为了少移树,他们也对上海路站、大行宫站和逸仙桥站3个站点进行了重新设计。这些更改,让地铁建设成本增加了4000万元。从这个角度来看,大树似乎不得不为城市建设作出“牺牲”。
一边是保护绿树,一边是城市建设,城市发展的天平应该如何平衡?江苏省建设厅厅长、老“海归”周岚认为,法国巴黎的经验可谓两全其美——巴黎在老城之外又建了一座新城,互不伤害、遥相呼应。“不过,我们的城市并不具备这样的扩张条件,唯一的出路只能是科学规划、科学发展。但一段时间以来,城市建设仅仅从建设成本、经济效益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忽略了‘科学’二字,忽视了城市特色和历史文化积淀对城市建设的重要性,这是很要命的事。”周岚忧心忡忡地说。
要面子,更要重里子
家住太平南路附近的张大爷今天一直在嘀咕,“今天修个地铁,砍树;明天扩一条马路,也砍树;后天盖一个商场,还砍树,这样下去,南京还是园林城市吗?”一早起来,他就让孙子上网看看这次梧桐树情况,一查莫名其妙,“我发现周围的树越来越少,可怎么相关部门说南京今年的绿化面积比去年还多呢?”想了很久,张大爷终于明白了,“树少了,树林覆盖面积却增加了,不是统计错误,是树都上山了。”
此次南京梧桐树“被上山”让人想到了“面子”和“里子”。为了“面子”的光鲜,不顾“里子”的质量,南京的教训可不少。
第一次是为了突出沿街建筑亮化城市,道路两旁的树木频频遭到“斩首”,有的甚至被砍得只剩下光秃秃的主树干,“大树砍头风气盛行主要源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为了繁荣太平南路商业街,把沿街店铺和建筑全部露出来,就断然采取了‘斩首行动’,把一条路上的梧桐树次枝全部砍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主干。亮化目的达到了,可树元气大伤,虽然经过10年时间,但还是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且有好大一部分大树后来都枯死了。后来,中山南路路边大树为了亮化也全部被斩首,这股砍头风随后开始盛行。”说起南京街头一些因亮化而遭到砍头的大树,南京林业大学汤庚国教授很心痛。
还有一次就是当年南京为举办“十运会”,体育场馆建设总投资近100亿元,兴建了13.6万平方米的奥体中心体育场,把河西新城区附近的树林移走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诉记者说,十运会落幕后,偌大的奥体中心失去了作用,除非有重大的活动,一般都处于关闭状态,因为一开放,仅电费就是一笔很大的支出。可是那片原本青翠的树林,却再也回不来了。
“最近南京又申办成功了下一届青奥会。”东南大学一位院士说,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陆续开工,大部分都要赶到2014年青奥会开幕前交工,由于工程量大、时间紧,抢工期赶速度在所难免,这就更需要我们在规划上要科学,切忌动不动就砍树移树,“南京城的树都移到郊区和山上去了,在南京城骑车转悠半个小时都看不到几棵像样的大树,南京还是园林城市吗?”院士与张大爷的担忧如出一辙,这也正是众多南京人的担心。(本报记者 郑晋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