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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1年03月16日 星期三

    吴阶平:毕生诠释“好医生”

    《 光明日报 》( 2011年03月16日   06 版)
    吴阶平组照 (资料照片)

        94岁老人吴阶平平静地走了,一如他一惯的平和淡然。一位医者,给无数患者带去健康,让许多笼罩愁云的家庭重拾欢笑。他大医精诚,博爱仁心。人们尊称他是新中国医学界的权威人物,而他自己,毕生最看重“吴大夫”这个普通称谓。

        吴阶平兄弟四人皆为名医

        1917年1月22日,吴阶平出生于江苏省常州武进县。父亲为他取名“阶平”,是希望他走一次逢山有路的平坦人生。他很幸运,在那个战火频频的年代,却降生在一个温暖、开明的大家庭中。父亲吴敬仪是民国时期一位精明强干、思想活跃的实业家。童年的吴阶平一直跟随父亲辗转各地,父亲不仅灌输给他读书做人的道理,还有意教他为人处事的方法。

        吴阶平10岁前接受的是私塾教育, 16岁中学毕业时,父亲为他选定了从医的道路。父亲认为,根据当时的社会现状,孩子们不能做官,因为官场太腐败;也不能经商,因为社会太黑暗;要吃饭一定要学技术,而学工学理也都用不上,只有学医,不仅治病救人,还能保证自己不失业。“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于是,在吴阶平之前,他的姐夫以及大哥吴瑞萍均毕业于协和,在吴阶平之后,两个弟弟,吴蔚然、吴安然也进入了协和,吴家成为国内罕见的名医世家——吴瑞萍、吴阶平、吴蔚然、吴安然分别是儿科、泌尿科、外科、免疫学专家。

        医学研究从自己摘除一只肾萌发

        吴阶平在协和医学院学习期间,由于学习过分紧张,睡眠不足,在升入三年级不久就因患肾结核,摘除右肾。康复后他就开始关注这样一个问题,一侧肾切除之后,另一侧肾的代偿性生长受哪些因素影响。这一关注贯穿他今后的医学实践。

        1942年初他毕业于北京协和医学院,这时,正值太平洋战争爆发,协和全体教职员工被迫撤离被日军占领的协和医学院。一批协和的名医、教授,应中央医院(今北京人民医院)之聘,并带去一批青年医生,吴阶平就是其中之一。当年的中央医院,就成为中国人自力创办的第一所综合医院。吴阶平在该院任住院医师两年半、住院总医师一年、外科主治医师半年,他自称:“我的外科基本训练就是在这里得到的。”这时,在世界著名华裔泌尿科专家谢元甫教授的引导下,他开始对泌尿外科产生兴趣。

        1947年,吴阶平被选送赴美国芝加哥大学留学进修。导师是现代肿瘤内分泌治疗的奠基人、后来获得诺贝尔奖的哈金斯教授。一年多的进修使吴阶平学到了哈金斯教授的科学研究方法,同时吴阶平在临床上不俗的表现也令老师十分赞赏。进修结束时,哈金斯百般挽留。面对优厚的待遇和设备完善的办公条件,吴阶平毅然谢绝。1948年12月1日吴阶平飞回祖国。1949年任北京大学医学院外科副教授。

        他做了国内第一例肾移植手术

        从上世纪50年代初开始,吴阶平的医学事业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解放初,吴阶平在北医第一附属医院外科病房附设三张病床,收治泌尿外科患者,上世纪50年代初期协和医院恢复,他协同虞颂庭重建泌尿外科,开始了他创建新中国自己的泌尿外科的事业。

        我国的第一例肾移植手术在1960年3月,主刀医生便是吴阶平。1964年,他在友谊医院建立泌尿外科,上世纪70年代又在友谊医院建立肾移植基地。

        以前被诊断为“双侧肾结核”,意味着肾功能受损,而吴阶平根据大量资料和临床实例,发现在诊断为双侧肾结核的患者中,约有15%实际只是单侧肾结核。这些患者虽有双侧肾结核症状,但只是一侧肾结核影响到另一侧而已,对侧的肾由于膀胱结核性挛缩或输尿管下端狭窄引起输尿管积水和肾积水,因而丧失功能。他提出“肾结核对侧肾积水”这一新概念,这一新的诊断区分,使得一部分患者有了治愈的希望。吴阶平在理论上和临床工作中把双肾结核与肾结核对侧肾积水区别开来,并制订了切实可行的诊断和治疗方案。他这一创见是泌尿外科学一项突破性进展,1954年初发表了《肾结核对侧肾积水》的学术论文,迅速得到重视和广泛应用,使全国数以千计的病人得到挽救。我国目前资历最老的泌尿外科专家王以敬在《泌尿外科学》中高度评价了吴阶平的科研成果。吴阶平的专题论文在俄文杂志上发表以后,苏联医学界很快报道了类似的病例。这一切,都奠定了年轻的吴阶平在中国医学界的地位。

        善于从临床中获得重大医学发现

        吴阶平特别重视临床实践,不放过临床医疗中的任何异常。1960年吴阶平遇到一例临床诊断为“嗜铬细胞瘤”,而手术表明并无肿瘤,只发现髓质增生。

        吴阶平没有放过这一偶然发现,他遍查内分泌学专著,都没有找到这种疾病存在的根据,但他执著地认为,此症虽属罕见,但不容忽视。于是,他注意在临床中认真收集这方面的病例,从1960年至1976年的16年中,他共收集到17个病例。其实,在收集病例的过程中,在经历3个病例之后,他就已经能够做到手术前即诊断为髓质增生。

        在医疗界,医生在临床工作中能够确定某一种疾病的存在,被公认为对医学具有重大贡献。吴阶平对于髓质增生疾病的发现,被卫生部授予科技成果甲等奖。1977年他在《中华医学杂志》上发表了有关这17个病例的报告。其中只有一例是错误诊断;其他16例病例或者治愈,或者治疗效果较好,病情有显著改善。这16例均有病理资料。16例中有一部分曾先在其他医院诊治,均被诊断为“嗜铬细胞瘤”。1978年他又在《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发表了他的专题报告。1979年美国《泌尿外科年鉴》选入了这篇英文报告,摘要刊出,给予很高评价,国际医学界正式承认吴阶平的这项创见。1983年9月他参加在联邦德国举行的国际外科学会第30届大会,并担任大会副主席,在会上作了“肾上腺髓质增生15例长期随诊”报告。此项随诊复查工作一直延续到1985年,无一例演变为嗜铬细胞瘤。

        上世纪70年代,他还设计了特殊的导管改进前列腺增生的手术,使经膀胱前列腺切除术的出血量大为减少,手术时间缩短,被称为“吴氏导管”,并在国内推广。科研成果获得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奖。

        平生最看重伯乐奖

        人们说,吴阶平是一代名医,而他一生中的大部分精力是放在医疗教学上。他的教学生涯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开始了。

        他不提倡学生读死书,死读书,他很欣赏培根(Bacon 1561—1626)的警句:“学问本身并不教给人如何运用它,运用学问的智慧在学问之外,靠观察体会才能得到”。他经常结合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经验启发学生,说明解决一切实际问题的能力只能来自实践,否则就不能真正懂得前人从实践总结出来的知识,更不能掌握这些知识为自己所用。他说:“实践、思考、知识的自觉结合至关重要。三者缺一不可。”1987年,北京医科大学向吴阶平颁发了首届“伯乐奖”荣誉证书和闪光的银鼎。吴阶平兴奋地表达自己的感想:“我平生获得的奖励不只一种,但我最重视的是北京医科大学授予我的第一个‘伯乐奖’。”

        当年,吴阶平在筹办“北二医”的时候,在医院尚在建设中时,吴阶平已经开始贯彻他的教学要与临床紧密结合的办学方针,先让教师去各个医院参观、学习,了解医院里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医生,然后根据实际需要培养学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如今,“北二医”的学生已遍布北京市的各大医院,并担任了重要的领导职务。

        几十年过去了,他的学生仍然记得当年课堂上的情形:身材不高的吴阶平在讲桌后站定,首先把目光投向所有在座的同学,全场立刻静下来。他讲课效率高,讲得生动、具体,中心思想突出,思维逻辑严密,语言精炼富有哲理,引人入胜。学生们人人爱听,认为有趣,易懂、好记。

        临床医生们最爱跟吴阶平一起查病房,听他主持病例讨论会。和讲课一样,他启发诱导并鼓励大家多思考多探讨。人们最感兴趣的是吴阶平经常能从哪怕是一份常见病的病例记录或是一张普通的X光片上,发现和提出不寻常的问题,给人新的启示。这样的活动常常是座无虚席,气氛十分活跃,同行和后辈都很受益。

        吴阶平领导的泌尿外科研究所是全国闻名的,几十年来培育了大批来进修深造的各地医生和研究人员,先后百余人成了各自单位的骨干,有些已卓有贡献。

        作为一名医学教育专家,吴阶平一直对医学教育工作非常关注。总结自己几十年的经验,他告诉年轻人:“首先要有高尚的医德,负责的精神,高度的同情心,还要有精湛的医术和服务的艺术。”他经常在日理万机中抽出时间去大学作演讲、撰写文章,希望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自己的经验,帮助他们迅速成长、进步。

        他特别重视“服务的艺术”

        作为医生,吴老的言行,深刻地诠释了“大夫”这个普通称谓的内涵。他的医术精湛毋庸置疑,而他细心体会病人的痛苦、家属的心情的点点滴滴,为医生与患者之间,增添了许多温情和理解。而这对病人,却是无论多高的医术,再昂贵的药物也无法达到的“心疗”效果。

        吴阶平主张医生除了专业知识,还要懂得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方面的知识。他特别强调,医生首先要有过硬的医术,其次就要讲究服务的艺术,医生要善于发挥病人的积极性,取得家属的合作,以便很好的提高治疗效果,利于病人的康复。

        吴阶平身边的学生们,对他的“讲话艺术”十分钦佩。每当在医疗活动中,与患者沟通不畅时,他们常常会请出他们的老师来做说服工作,而每每经吴老一番条分缕析地讲解,患者和家属就如春风化雨般释然了。

        吴阶平一生有多重身份。他是医生,又是教育家,他长期担任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保健医。特别是他与周恩来总理的接触与交流广为人知。他还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后来他又成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九三学社主席。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吴阶平就成为我国“医疗外交”中特殊的“大使”;他曾为朝鲜的金日成主席,印尼总统苏加诺,菲律宾总统马科斯等都治过病。他先后荣获美国医师学院荣誉院士、比利时皇家医学科学院国外院士、英国爱丁堡皇家外科医师学院名誉院士、美国泌尿外科学会荣誉会员、香港外科医师学院院士、国际外科学会荣誉会员、香港中文大学授予的荣誉理学博士等称号。

        从这些游刃有余的角色转换中,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吴阶平高超的医术,更看到他的为医为人,他的“语言艺术”,正是他“医者仁心”的写照,他用一生的努力,诠释着“好医生”的内涵。而美好的心灵,也把作为医生的吴阶平的人生演义得丰富多彩。在为他举办的从医60周年纪念活动上,人们将“国之大医”的称号送给他,作为一代名医,无论医术还是医德,吴阶平都当之无愧。(本报记者 金振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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