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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1年02月21日 星期一

    人与自然

    泛槎泸溪河

    作者:陈建功 《光明日报》( 2011年02月21日 12版)
    泸溪河风光

        迷上了龙虎山,更迷上了从山中盘绕而过的泸溪河。

        龙虎山是声名远播的,因为百态千姿雄浑奇险的丹霞地貌,因为创立了天师道的张道陵,甚至因为《水浒》第一回所写“洪太尉误走妖魔”的上清宫伏魔殿和镇妖井……这些,早在我来龙虎山之前就有所耳闻了。我不仅听到了人们讲古,而且还听到了人们论今——说是某闻名全国的省级贪官在被“双规”前曾来到龙虎山,在观摩“悬棺”表演时,向无闪失的表演者竟然失手,使徐徐升起的棺木突然落下,把“升棺”变成了“落棺”。岂料竟“一语成谶”,暗示了那贪官官落命丧的前景……就这样,未到龙虎山,历史人文、传奇说部乃至野史八卦,早已壅塞于脑海。

        同样,泸溪河也是向往已久了。正因为有了这条最终汇入鄱阳湖的河流,才使祖天师张道陵57岁时称疾辞谢帝王的征召之后,得以携弟子王长从鄱阳湖溯流而上,来到时称“云锦山”的地方。张道陵历时三年,炼就“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见,山因以名”。也就是说,没有泸溪河,就没有了张道陵到云锦山避世的通路,也就没有了龙虎山的得名。泸溪河啊,龙虎山应向你顶礼膜拜呢。

        然而,当我随着主人从象鼻山公园出来,突然面对从峙立的群峰中缓缓流来,又缓缓漾开于眼前的一湾碧水时,还是惊喜得险些喊了出来——这就是泸溪河吗?想象过它的水应该是清的,却没有料到它竟是这般的清,水底的鹅卵石、水中的游鱼,竟历历在目;想象过它的水应该是绿的,却没有料到它竟是这般的绿,翠色晶莹,天光山色,闪闪烁烁,绿得轻盈,绿得含情。绿莹莹的河面上,早已有几架竹筏等在那里,一想到它将带我们驶入壁立的群峰间,心早已悸动起来。

        登上竹筏坐定,只见船工的竹篙伸进水中轻轻一点,那筏就顺势而漂了下去。竹筏的左右各站一位船工,手执竹篙,看似悠闲地时而前行,时而后退,时而左边一点,时而右边一撑,那竹筏便沿着他们选定的水路,缓缓地飘入了山水的画卷里去了。

        泸溪河水面,波澜不惊,唯有近岸处,流水从浅滩的石面上跃起,汩汩而过。两岸山石壁立如削,或一柱摩天,或方台踞地,或如万矢穿空,或如巨兽眈眈。红褐色的山体,足显沧桑岁月的磨砺之美,墨绿色的植被,又呈生生不息的生命之力。山之阳刚,水之阴柔,相敬如宾,相得益彰。

        热情的主人掩饰不住自豪,用“碧水丹山”来形容他们的家园。主人说,碧水,就是脚下的泸溪河,丹山,就是河边的群峰。龙虎山有99峰,24岩,108个景点。其峰其岩,皆为红色沙砾岩,就是地质学上所称的“丹霞地貌”。丹霞地貌我曾在广东的丹霞山领略过且知它正是因丹霞山而命名,但我看从竹筏旁流过的龙虎山诸峰,尽管也是赤壁丹崖,却显得格外变化多姿。主人说,这是因为龙虎山的丹霞地貌,融合了从幼年期、壮年期到老年期丹霞地貌的完整序列,所以它的风姿神韵,要比丹霞山更为千娇百态啊。

        接着这话题,主人说江西作家程关森写的《龙虎山三绝》,比较过江西的四大名山——庐山、井冈山、三清山和龙虎山,前三个有山无河,只有龙虎山和泸溪河是联袂登场;佛教的四大名山,除了普陀临海之外,峨眉山、九华山和五台山也都没有河;道教的名山青城、罗浮、武当等等,也都没有河。同属丹霞地貌的武夷山,固然有九曲溪和崖墓,但九曲溪没有泸溪河的宽和长,崖墓也没有龙虎山的多,更没有道教文化和道教领袖人物;广东的丹霞山也一样,虽然有山有水,却也没有道教和崖墓,那水也不及泸溪河的宽和长……我微笑着看他,心想热爱家乡的人,或许各个都是“吾乡天下第一”的。你说人家武夷山丹霞山没有道教,人家有朱熹,有六祖慧能啊。但转念一想,爱乡之情谁不如此,我又何必较真呢。

        不过我以为,龙虎山最使我动心的,是泸溪河畔的一个名为“许村”的小小村庄。

        竹筏行过一座名为“迅翁石”的山峰,水面稍阔,就看见许村了。这是一座古樟掩映的村落,据说是龙虎山区最为古老的村庄。许村的原住民全姓许,应该是许由的后代。我吃惊地问:“是上古那个跑到颖水之滨洗耳的许由吗?”主人说:是啊,因此这村子的老门楼上写的对子是:“掬泉洗耳辞尧语,解字成书费段笺”,横批是:“绪衍箕山”。据村民讲,他们祖上是许由后裔的一支,魏晋时迁江西抚州定居,唐末又有一部分迁到龙虎山。这对子的上联,就是讲许由辞却尧帝传位,再辞九州长的任命,跑到颍水洗耳的典故;下联则以他们老祖宗中的一个,东汉著《说文》的许慎为荣。那横批已经说得很清楚啦,箕山就是许由归隐所在,绪衍箕山,可不就是许由的余绪?我默默地望着那绿意幽幽的村庄,想:这村子还真是一个归隐的好去处呢!

        下了竹筏,沿岸边石阶而上,看见好客的主人已经在古樟树下摆好了茶具和干果,原来是请我们在这里观赏船民们的鸬鹚捕鱼表演。主人先送来一杯汤色红亮的大红袍,未品已闻到扑鼻的香气。随后又递来一碗豆腐脑,一勺送进嘴里,又把大红袍忘在脑后了。这时只见河面上漂出来几只小船,每条船的船头上都站着几只鸬鹚,那镇定自若的模样,俨然是表演的老手了。只见船儿在河面上围成了一个圈,忽闻呼喊声四起,据说是发现有鱼来也,那呼喊不知是驱鱼还是唤鹰。转眼间已见鸬鹚们扑棱棱飞入水中,有的在水面扑腾、张望,有的已经一头扎进水里。少顷,一只鸬鹚衔出一条尺把长的鱼来,欢欣地扑到船上,船工把鸬鹚嘴上的鱼取下,丢进鱼篓,又从腰间小篓子里拿出一条小鱼,大概算是给它的“打赏”?得到鼓励的鸬鹚们又扑棱棱回到水面,张望、寻觅,又一次潜入水中……一时间只听见水面上传来船工们欢娱的呼喊,只见鱼鹰们来来去去,翅膀扇起的水珠,被衔的鱼儿甩打起的水珠,在木船间腾起一片雾气……记起小时看过郑振铎的《鸬鹚》,还有一篇散文,叫《鱼鹰来归》,作者是谁,已然忘记了,但所写的鱼鹰捕鱼的场面,仍历历在目。谁能想到,老之将至,才算是实实在在看到了这欢欣畅快的一幕。心想,或许,这算得上是一幅富有哲理的画面吧?是鸬鹚们为了一条小鱼的“打赏”而拼死拼活让我想起了人类的悲剧,还是许由的后人沉浸于山野的放达令我嫉妒?又想,这算不算是一种机缘呢?尽管鱼鹰捕鱼是第一次得见,但躬耕垄亩樵夫唱晚之类,年轻时也看过,为什么只有这一次使我如此浮想联翩呢? 

        看过了鸬鹚捕鱼,就匆匆离开了许村,忽然想起刚才在古樟树下时,那杯大红袍还未及品尝呢。主人居然也看出了我的留恋,到了晚上,问我愿不愿意再到泸溪河漂流一次。

        “晚上难道和白天还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晚上有月亮啊!”

        于是,皓月当空时,我们溯流而上,又向许村进发了。皎洁的月光下,只看得见两岸巍峨的山影,看得见粼粼的波光。船篙入水的哗哗声是细微的,却真切地传向夜色的深处。如果说白天的泸溪河如诗如画,月色下的泸溪河就如梦如幻了。

        忽然想,我得写一篇文章,记下这次美妙的漂流。古人说过,于大海与天河之间,每每有浮槎通焉。乘着竹筏漂流于泸溪河上,还真有不知今夕何夕,不知人间天上的感觉呢。故小文题为《》,或不为过。

        附记:民间的鸬鹚捕鱼已被禁止,在许村所见,不过是为了展示民俗事象的旅游节目而已,限时限量,且旅游部门每年都要往泸溪河投放大量鱼苗,以维护泸溪河鱼类的繁衍。

        (作者为中国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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