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不停，生生相续

    近年来，一些高校相继收藏保护了一些因盗掘、走私而流散的战国秦汉简牍资料。对于这种称作“购藏”的方式是否从根本上有利于文物的保护，还存在不同意见，但我们也看到，因这种形式推进的简牍研究，确实走上了新的阶梯。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湖南大学等高校通过对这些资料的保护、整理、研究，提升了简牍学的水准。一些攻读硕士、博士学位的研究生在导师指导下直接参与整理，既保证了工作效率，也有利于学术新人的成长。这一情形与复旦大学、武汉大学、西北师范大学等院校简牍学研究的相继兴起，改变了以往简牍学学术力量集中于若干专门研究机构和考古部门的状况，显现出这一学科的新的生机。

    就秦代出土文献的整理和研究而言，2007年12月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得自香港的一批秦简备受学界的重视。据介绍，经初步整理，可知这批资料包括《质日》、《为吏治官及黔首》、《占梦书》、《数》书、《奏谳书》、《秦律杂抄》、《秦令杂抄》。其中《质日》、《为吏治官及黔首》、《数》书三种，简背原有标题，其他四种标题为整理小组所拟。

    朱汉民、陈松长主编《岳麓书院藏秦简〔壹〕》由上海辞书出版社于2010年12月出版，内收《质日》、《为吏治官及黔首》、《占梦书》三种，分别刊出彩色图版和红外线图版，每一枚简释文随图，一一对应。又有放大本，以便于研究者工作。书中附录《释文连读本》、《检测报告》和《竹简揭取时的原始照片及简序示意图》，可以看到整理工作的认真和出版印制的精心。

    《质日》所写干支和记事内容属于秦始皇二十七年（前220）、三十四年（前213）和三十五年（前212）。其中“起”某地、“之”某地、“宿”某地，以及“行”“归”、“治传舍”等内容，可以看作珍贵的交通史料和行政史料。

    《为吏治官及黔首》有些文字可以和睡虎地秦墓竹简《为吏之道》对读，或许可以看作后世兴起的“官箴”的一种早期形式。其中“女子之作”简文（72／1530），提供了比较新的知识。所谓“□富毋骄”（28／残4-1-1+0928），令人想起《史记·魏公子列传》“不敢以其富贵骄士”，《汉书·外戚传上·孝文窦皇后》“不敢以富贵骄人”。而通常情形是《后汉书·乐恢传》所谓“富贵必有骄溢之败”，《后汉书·崔骃传》：“传曰：‘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慠。’”睡虎地秦简《为吏之道》涉及“富贵”的文字也有“欲富大（太）甚，贫不可得；欲贵大（太）甚，贱不可得”以及“毋喜富，毋恶贫”，“富不施，贫毋（无）告也；贵不敬，失之毋□”等。这种对于“富贵”“贫贱”的比较清醒的意识，值得社会思想史研究者研究关注。

    《占梦书》分析梦象，发表占语，形式和睡虎地秦墓竹简《日书》中的《梦》篇不同。《史记·五帝本纪》裴骃《集解》引《帝王世纪》：“黄帝梦大风吹天下之尘垢皆去，又梦人执千钧之弩，驱羊万群。……于是依二占而求之，得风后于海隅，登以为相。得力牧于大泽，进以为将。黄帝因著《占梦经》十一卷。”这是传说时代的占梦故事。《周礼·春官宗伯》已见“占梦中士二人，史二人，徒四人”。《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记录，则可证明秦代已经有“占梦”专职官员和“占梦”专门技术：“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问占梦，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岳麓书院藏秦简《占梦书》应当是迄今所见最早的“占梦”文献。对于秦简《占梦书》的研究，无疑可以深化对秦时社会意识史或者说社会心态史的认识。

    岳麓书院对于所藏秦简的研究，取读简会的形式作为编连、释文和注释的基础。2009年6月，岳麓书院举行了《岳麓书院藏秦简》中《质日》、《为吏治官及黔首》、《占梦书》的专题研读会，与会学者对释读和出版提出了意见和建议。2009年6月和2010年1月来访的德国和日本学者也对释文提出了修订意见。《岳麓书院藏秦简〔壹〕》正是在这种开放型研究的良好气氛中完成的。后来就“《数》书”部分的定稿，岳麓书院也召开过专门的国际学术研讨会。

    《京氏易传》或题《京氏易略》关于自然现象的运行变化有“新新不停，生生相续”的说法，后来易学家以及医学家多沿用此说。其实，学术的生命现象也正是如此。使得以历史文化为研究主题的学术工作“新新不停”者，尤其重要的是新材料的发现、新探索的推进和新认识的生成。岳麓书院藏秦简的整理和研究使我们看到了秦史和秦文化研究面对的这样的良好机缘。我们正是因此在对秦史和秦文化研究的学术前景满怀乐观的心境中祝贺《岳麓书院藏秦简〔壹〕》的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