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过年

    春节是中国人的大年，是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因为春节期间“小孩有的玩，大人有的盼，亲友能传情，人人有事干。能者显其能，智者圆其愿，精神得调节，愿望能实现”。春节的年禧期很长，长了说由腊月初八一直到二月二龙抬头，短了说由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节期虽然长，但每天干什么都有一定的约定，节奏感十分强，是一种享受。北京民谣中有一首年禧歌：“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倒酉；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走一走。您新禧，您发财，福禄寿喜全都来，一年到头乐开怀！”

    1946年，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春节。日本鬼子投了降，大家摘掉了亡国奴的帽子，可以过一个太平的春节了。我家当时住在北平市旧鼓楼大街前马厂胡同，是一个极普通的满族人家，家中有爷爷，父亲、母亲、三个姐姐、哥哥、弟弟和我。妈妈在爷爷的嘱咐下，严格按传统程序进行节日准备。

    首先是“二十三，糖瓜粘”，自八月节后没粘过白梅甜味的我们，不但可以在爷爷祭灶时放鞭砲，灶王爷“上天”后还痛痛快快吃了几块关东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这糖可真甜呐。喜庆的鞭炮声和醉人的甜味使我们进入了“节日的天堂”。爷爷宣布：已上学的姐姐们可以不做功课，帮助母亲料理家务；我们兄弟可以自由自在地玩，因为“灶王爷上天了，准备过年了”。

    “二十四，扫房日”。妈妈和姐姐们在家“除陈布新”进行大扫除，请族兄带我们兄第三人到鼓楼前烟袋斜街的澡堂内洗澡、理发“除晦气”，干干净净过年！

    “二十五，磨豆腐”。主要是上街买豆腐、粉条、豆腐干、黄豆、青豆、芥菜疙瘩等副食品，豆腐要浇上水在院子露天冻起来，豆子要用水泡，主要是为制豆酱和咸什做准备。当天晚上，父亲和母亲认真核计过年买多少肉，多少鱼、给孩子多少压岁钱……如何把年过得喜庆。

    “二十六，割年肉”，按照计划妈妈买了一大块带皮的猪肉，一条大鲤鱼还有黄花、木耳、花椒、大料等佐料以及胡萝卜，开始熬肉皮冻制豆酱，好丰富呀。

    “二十七，宰年鸡”。这一天家中非常热闹，因为在报社当营业副经理的父亲，请了一天假，一是在家宰鸡，我家后院养了一群鸡，宰了一只公鸡两只大母鸡。二是陪着爷爷到澡堂搓澡。三是由这一天晚饭起，豆酱开始端上饭桌，我们终于闻到了浑腥味，那是豆酱中煮熟的肉皮散发出来的香味。

    “二十八，把面发”，实际是蒸馒头，因为“蒸”与“争”同音，在三十到初四是不宜“蒸”和“炒（吵）”的，必须把这五天所用的馒头先蒸出来，放在院里的缸中储存，随吃随用。自这一天起，饭桌上又摆上了全白面的馒头。

    “二十九，贴倒酉”。倒酉是一种用黄表纸制成的“小挂钱儿”，是住在京西蓝靛厂老家的姑父特地从海淀镇买来，送到家中的。倒酉，又叫“倒有儿”，长三寸，宽二寸，下端剪成两个斜尖，成燕尾形，笺上刻有九枚小铜钱，上面贴有一个印有金粉“福”字的菱形红纸，有时“福”字可以倒贴，以取“福到了”的口彩。过去这个倒酉贴在马车把或水缸等处，我家搬进城里后爷爷让在院中拉一条绳子，挂在院里，每年过了春节，面向太阳烧掉，叫“太阳钱粮”。这一天，姑夫来家还要帮助家中写春联、贴年画、挂红灯……屋内屋外红彤彤。天气再冷，看到这些红色家人也会从心里感到暖和。

    “三十晚上熬一宿”。除夕的活动是从中午就开始的，午饭过后家中就预备各种祭祖事宜，拜祖先牌位是由祖父率领的，然后是父亲带头向祖父下跪，叩头，听祖父教诲。祖父说：“颖璋（我母亲名）在这八年中担风受险不容易，你要好好待她。三个儿子要供他们上学，成为有用之才。”父亲连连答应。此情此景，我终生不忘，每到春节，就要想到这一幕：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我这一年的所作所为对得起给我生命的祖先和哺育我的社会吗？

    祭祖后是吃年夜饭，年夜饭就是团圆饭，合家九口人围成一桌，共同品尝妈妈辛苦准备的“年菜”。由于年菜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所以荤素一齐上。虽然鸡鸭鱼肉全都有，但用现在的标准来看当年来之不易的年夜饭，不算丰盛。年夜饭既实惠，又很有特点。一是中间放一大碗“红绕肉炖鸡蛋”的“一锅烩”，美其名曰“大团圆”；二是有一道家中传统年夜饭的食品“豆汁粥”，是用豆汁内放玉米面熬成的，据说慈禧太后的年夜饭均有此道食品，是由满族关外“酸汤子”演变而来，美其名曰“金银汤”；三是要放一盘荸荠，象征“老幼必齐，新年吉利”。总之，年夜饭的特点是有菜必有名，有名必吉祥，吉祥出口彩，丰简皆如意。年夜饭后大家吃“杂拌”，放爆竹，玩升官图。“升官图”由“白丁”起步，最高可到“太师”，用一四面写有“德、才、功、脏”的小木轴来决定参赛每人每次所走的步数，德走三步，才走二步、功走一步，脏退四步。如果遇到标有贪赃枉法的坏事的格子，可以一退到底，甚至除名。通过这种游戏，让人从小认识“当官”应知荣辱，要有道德。

    在夜半“子（24时）”时，要吃素馅的“更岁饺子”，取一年素素净净的口彩。“有钱没钱，吃了饺子过年”。饺子声音好听，与宋代钱票“交子”同音；饺子形状好看，与元代银锭同样。饺子不“蒸（争）”“不炒（吵）”一煮就好，适合大家一起制做一起吃饭，真是过年美食，节日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