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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1年01月13日 星期四

    拆迁之后,富了的农民如何走进城市

    《 光明日报 》( 2011年01月13日   16 版)
    突然而至的财富插画/郭红松

        上图为正在拆迁的北京丰台区卢沟桥乡西局村,昔日的城中村正被高楼大厦所覆盖,这里的农民变市民的过程也才刚刚开始。本报记者李慧摄 

        随着城市的变高变大,城里与周边的乡村也一天天消失。拆迁,让许多村民得到过去多少年都没想过、没见过的财富,人们不禁有些惶然。财富乍到,究竟是幸福生活的开始,还是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们的生活已经就此改变——

        1月7日中午11时许,记者来到望京花园西区门口,一辆奥迪车开来。“哥们儿,坐车吗?”

        记者看到,除了这辆奥迪,还有帕萨特、伊兰特、别克商务车等候在这里“趴活儿”。如果他们不是站在车外招揽“生意”,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竟是“黑车”。

        “玩儿呗。”当记者问开奥迪的王先生为什么会拉活儿时,他不假思索地说,“还有开着奔驰、宝马拉黑活的。大家都是玩呗,总比闲着强啊。”

        “我有个朋友就在附近崔各庄乡的奶西村,拆迁补偿了1800多万元,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我那哥们还是挺低调,还是开着自己原来的车。”王先生有些感慨。

        “拆迁暴富,开着豪车拉黑活儿”,这个媒体曾经多次报道的情景依然在这里上演。

        拆迁,是城市化进程必然要面对的问题,更是改善人们居住环境的必经之路。然而,越来越多的“拆迁”后遗症的发生告诉我们,拆迁后的农民,需要的不止是房子和金钱……

        富裕来得太快太容易,农民的价值观念和生活观念受到冲击

        “钱是好东西,但也会惹祸。”张金源(化名)曾是北京市朝阳区洼里乡一个做小买卖过小日子的村民,虽不富裕,但家庭倒也和睦。

        拆迁,改变了他往日平静的生活。

        张金源不愿见记者,只同意在电话里交谈。

        走过50岁的人生路口,张金源觉得已经看透世态炎凉。

        他说,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哥哥姐姐每月都送来赡养费。虽然母亲去世时未留下遗嘱,但几个哥哥姐姐都声称要把父母留下的房产给他。2002年,村里拆迁,李家获得200余万元的拆迁补偿款。

        就在张金源以为日子将在平静与富足中度过时,一纸不期而来的诉状将他推入生活的漩涡。2004年,原本声称把房子留给小弟的哥哥姐姐突然起诉张金源,要求各获得10万元。当与手足对簿公堂,张金源说,当时自己愤怒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起诉我之前,他们(哥哥姐姐)从没和我商量过。”经过一审、二审,张金源的哥哥姐姐每人被判获得7000余元的拆迁补偿款,与10万元差了一大截。2005年,拿到终审判决书的他,像办喜事一样,大宴村民。但这也让他与哥哥姐姐彻底撕破了脸皮。

        然而,就在张金源以为可以过平静日子的时候。命运再次跟这位老实巴交的汉子开了个玩笑。

        在与哥哥姐姐打官司之前,为了保全拆迁补偿款,张金源在与妻子商量后决定“假离婚”,补偿款归在妻子名下。夫妻俩的如意算盘是,如此一来,即使是官司输了,哥哥姐姐也无法从张金源这里拿到钱。

        未曾料到,离婚弄假成真。

        最终,还是通过法院的调解,张金源才从前妻那里得到了30万元。加上拆迁时村里“分家底儿”,他总共拿到手40多万元。此后不久,前妻再婚,张金源也与她断了联系。

        张金源说:“我也曾经干过‘鸟巢’园林绿化工作。后来提前退休了,现在每个月拿750元的退休金。”

        “眼前快过年了,女儿看我孤单,让我去她那边住。”张金源说。

        “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拆迁成了拆家,我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张金源有些无奈。

        “妻离子散、手足反目,在得到巨额拆迁款的村民中,不止张金源一个。”曾担任张金源代理律师的北京市亚奥律师事务所律师聂世国说。

        “如果给你一千万,你觉得生活什么最重要。”王先生边开车边有些激动地对记者说,“亲情,还是亲情。如果亲情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近年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许多农民因拆迁一夜骤富,或领取了政府的巨额征地补偿款,或因拥有多套房产,从而跻身富人行列。因富裕来得太快和太容易,许多转型农民的传统生活方式和社会价值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财产纠纷、家庭纠纷的案子这两年在大幅增长。”聂世国说。

        “拆迁骤富”颠覆了传统的致富模式,如何引导是个难题

        43岁的马海波因拆迁发生了职务的变化。

        一年前他是北京市朝阳区崔各庄乡善各庄村委会主任,如今他是善各庄经济合作社社长。

        “一夜暴富,很多人的确不知道怎样面对生活。”马海波说:“富了之后买好车、闹离婚、养情人、去澳门赌博,这也许是一个规律,但是,以后怎么办?”

        “前一段时间村里有好几个年轻人准备拿着拆迁款去买奥迪,结果被我拦住了,我给他们做了很多工作,最后他们买了本田;有一个村民赌博,我找到他,跟他谈话,让他白纸黑字写保证书,结果还很奏效,他再也不赌了;还有一个村民在外面找了情人,我们就找到他,给他做思想工作;姐姐起诉弟弟的,我就现身说法,全在我这儿聊通了……”马海波说。

        “从拆迁到现在,因为拆迁款分配引发的问题很多,有80多起官司,其中,60%最后都撤诉了,我们把双方叫到一块聊,有一些当场就和解了。”说到这些,马海波有些得意。

        去年拆迁,马海波也得到200多万元的拆迁款。“我一分钱没要。”马海波说:“一部分给了我母亲,剩下的给了我两个姐姐。”

        “为什么这样分配?”

        “有的人因拆迁闹得兄弟姐妹反目成仇,我不想这样。”马海波说。

        “你是老板,本身也不缺钱。”

        “的确,我有一家建筑公司,每年挣一百万够花的,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五岁那年我父亲去世,母亲一直带着几个小孩,家里就我一个男的,我应该做这个顶梁柱。”

        “像你这样的情况,在村里不多?”

        “我想给大家作一个表率。”马海波说。

        他笑着说:“别人家是为争钱闹矛盾,我们家是为推钱闹矛盾,姐姐都不要这个钱,我坚决要给她们。”

        其实,在马海波轻松的话语背后,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辛—— 

        “拆迁后两个月,海波工作时间基本上是从早上七点到夜里一两点,后来,海波身体撑不住了,吊了一个星期的吊瓶,就那个星期,他还把村民叫到跟前做思想工作。”马海波的同事说。

        “我在村里工作了十几年,这么些年也摸索出一些工作方法:有的时候,需要细声细语,有的时候,就需要伸脖子瞪眼睛。”马海波笑着说。

        像马海波这样的人,村里班子成员中还有很多。

        “正是看到拆迁可能带来一系列问题,我们早在拆迁前一年就请银行的、保险的专业人士给村民们上了理财课。”马海波说,“因此相比邻村,我们村的情况要好很多。现在村里80%的村民都买了车,但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都是宝马奔驰。”

        在距离善各庄三公里的“北纬四十度”小区,记者见到了六十岁的张大爷,他目前租住在此。

        “再过些日子我们就搬进自家的新回迁房了。”张大爷告诉记者。原为朝阳区孙河乡雷家桥村村民,六口之家的他拆迁后以低价购得村里的5套回迁房。看着一墙之隔的拆后空地,张大爷既高兴又担忧。“拆迁后把钱补偿给农民,有些家庭的未成年孩子,因为家里有钱了,心态改变了,出现奢侈、厌学现象。如果这些年轻一代生活变成这样,他们的未来怎么办?”

        拆迁致富的农民,需要用新的方式融入城市生活

        “我很反对两个极端。”马海波说。

        “一是互相攀比,买奢侈品,二是一切照旧,一成不变。有的村民手里拿着两百万,但吃的、穿的,所有一切还跟过去一样,一点变化没有也不好。”马海波说,“生活应该有所改观,生活品质应该不断提升才对。”马海波所在的善各庄村拆迁后,村里的办事机构迁至一座名叫村民之家的房子。

        一层是一个大礼堂,礼堂正前方是一个大舞台。“青春激情舞动鹤发童颜,满园春色映出俏丽人生”的红色横幅在舞台上分外醒目。二层是办公室,还有一间图书馆。

        “我们整整运了三大卡车的书。”马海波说,“我们给村民添置了很多健身设备,鼓励村民旅游增长见识,每年给他们报销旅游费。他们有的一年出去玩儿三四次,去三亚、台湾的很多。”

        马海波告诉记者,善各庄的集体资产已超过十亿,在周边乡村算集体资产较多的。

        按照北京市规划,未来这里将变成大型电子商业城。马海波他们正在计划新建一个五星级宾馆。此外,利用集体资产盖的拆迁中转房今后将对外出租,租金也将作为集体资产。 

        “我们希望做好土储项目,让集体资产越做越大,让村民生活越来越好。”马海波说。

        十多天前,北京地铁15号线一期开通,崔各庄正是其中一站。

        窗外天寒地冻,车厢里却是暖意融融。有电加热功能的列车座椅、全程覆盖的手机信号、画面清晰的液晶电视,现代交通文明的成果汇聚于此——在城市文明的浸染下,过去的农村正在脱胎换骨。

        从崔各庄地铁站东北口出来,周边的村庄已被夷为平地,这里曾有崔各庄乡、孙河乡。一辆辆挖掘机停靠在路边,很多餐馆大门紧锁,没来得及撤走的招牌,在寒风中摇摆。  

        但寂寥只是短暂的——

        这里,即将拥有鸟语花香的绿地景观、宽阔笔直的城市道路,还将建设地标性的商业金融、文化娱乐和市政设施。

        统计显示,中国城市化水平目前为46%。过去10年,中国实现了年平均3.2%的城市化速度,即城市人口比例每年提高3.2%。按照国际标准,这已经是全世界最快的城市化速度。

        在一些大城市,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大量城乡结合部及郊区县村庄的消失速度,被轰鸣的推土机不断刷新。以北京为例,据不完全统计,2010年,朝阳区有45个村拆迁,涉及4.67万农民,海淀区有20个村拆迁,怀柔有3个城中村拆迁,昌平至少30个村拆迁……  

        在北京,曾经的洼里乡消失了,大望京村消失了,而城市却越来越大……

        “我还是想念村里的那棵老槐树,想念我们家的小院子。”

        采访中,59岁的善各庄村民梅玉华不止一次说起这句话。她怀念多年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故土,是所有中国人的情结。

        对于离开土地的人们,该如何告别,又该如何开始?

        本报记者 冯蕾 李金桀 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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