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圪棒”

    有一种玩具，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有人拿出来卖，是玻璃吹制的喇叭，说是喇叭，却封着口，放在嘴里轻轻一吹，“叭叭叭叭——叭！”脆亮好听，但好景绝不会长，吹着吹着——“叭”碎了！

    现在已经看不到这种玩具，如失传，也真可惜。我们这里把这种玻璃玩具叫做“琉璃圪棒”（在北方，这种玩具也叫扑扑噔—编者注）。古人把彩色玻璃叫做琉璃，把透明的玻璃叫做玻璃，成语“光怪陆离”，其中的“陆离”二字就是指琉璃。大诗人屈原的冠上就镶有“陆离”，他在《离骚》中还专门写到。“陆离”在当时远远要比金银珠宝贵重，为其难得也。玻璃从域外传来，汉代在中国本土已有生产，北魏时期的琉璃制品远远要珍贵于金银器，但大多都从两河流域进口过来。常见北魏墓出土琉璃残片，真是薄，真是漂亮，在日光下看之，闪烁一如珠母，真是华美异常无可比方！

    玻璃喇叭——玻璃玩具，好像更应该叫做玻璃乐器，在吹制上似乎难度相当大，要把玻璃吹到极薄才行。我在上海看朋友做琉璃器，想请他们吹这种玻璃喇叭，我把形状、大小、薄厚告诉他们，并在纸上画出来，他们试做一二，但怎么吹也吹不响。他们说，玻璃能吹响吗？这是你的一种设想吧？我说，这是一种民间的玻璃乐器，寿命绝不会长，吹久必碎，但声音绝对无可比拟，你想想，玻璃在吹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多么美妙而独特的响声！我在那里说，他们好像还不相信，玻璃能做乐器吗？玻璃能发出声响吗？再吹几个试试，均不成功。后来在北京，我又去朋友的玻璃小作坊，告诉他们“玻璃喇叭”的颜色是紫红色或淡茶色的，这一回，他们马上明白了玻璃的配方，虽然可以吹得薄一些，但还是无法吹响。虽吹制不成功，但朋友的兴趣却高涨起来，他说，吹大大小小几十个玻璃喇叭，找三四十个人在台上吹奏岂不好看，玻璃闪闪烁烁，声音清清脆脆高高低低，舞台必须在全黑的底子上有那么一束光打下来，照在那些玻璃喇叭上，那一定是一场极为奇特的演奏会！

    在中国，经过了旧石器时期、新石器时期、青铜时代，但跳过了铁器时代，也没有玻璃时代，而是直接进入了瓷器时代。玻璃在中国的发展史我一直不清楚，好像至今也没有这样一本书能把这个脉络理得清楚。那天我翻看一本《波斯工艺美术史》真是吓了一跳，上边写着“以玻璃做吹器也！”以玻璃做吹器还能做什么？那不是玻璃喇叭又会是什么？北魏一朝受两河流域的影响最大，民间的“琉璃圪棒”也许是从北魏吹到今天！

    吹琉璃喇叭要有耐心，我从小到大笨拙且粗心，买两三个，吹一个，“叭叭”——碎了，再吹一个，“叭叭、叭叭”——又碎了，剩下一个不敢吹了，把它小心翼翼放在一个盒子里，下边还垫一块儿布，总记着，我把一个紫颜色的，漂亮的，薄得不能再薄的玻璃喇叭放在了什么地方，一过就是三十年，我不知道那个玻璃喇叭现在在什么地方？

王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