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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0年11月27日 星期六

    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农民企业家,为了拯救和保护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家乡戏平调落子,毅然投资十多亿元,不惜倾家荡产——

    黄粱美梦

    李春雷 《 光明日报 》( 2010年11月27日   07 版)
    ——选自首届中国农民艺术节《中国农民画精品展》

        63岁的亿万富翁郭乃群,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孤家寡人。

        全家12口人,只有他一个人支持自己。恩爱的老伴闹着要离婚,孝顺的儿女吵着要分家。两年来,连春节的团圆饭也取消了。

        不仅如此,在他的老家河北省武安市,凡是认识他的人,大都会说:真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傻帽!

        的确,在很多人看来,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农民企业家,却在操办着一件与他的身份和职业毫不相干的事情:自筹资金十多亿元,不求任何回报,全面拯救和保护已经濒临灭绝的家乡戏——平调落子。

        说起来,这个故事真是神话般奇异,却又石头般真实!

        太行山连绵千里,纵贯北国,号称“中华之脊”。

        浩瀚的大山褶皱里,是馒头状的高高低低的山岭和蜂窝状的深深浅浅的山坳,又宛若一只只温厚的佛掌,抚佑着祖祖辈辈的山民,连同他们的苦难和梦想,发酵成熟了玄秘多元的太行山文化。武安县位于冀、豫、晋三省交汇区,漫长的农业文明时代里,山民们在祭祀、敬神和婚丧仪式上顺口咏唱,抒发哀乐之情。口耳相传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较为固定的腔调,这就是平调落子的前身了。

        据考证,平调落子起源于明末清初。准确地说,平调和落子是两个不同的剧种,前者属于梆子腔系,有慢板、二八板、散板、流水板和栽板等板式,角色行当齐全,尤以红生、小生、旦和大脸为主角的大戏居多。后者原名莲花落,由民间“花唱”演变而来,板式有慢板、高腔、娃子、悲腔和迷子等,极具口语化说唱特点,又将秧歌、高跷等民间舞蹈融于戏中,载歌载舞,幽默风趣,最易表演家庭琐事和男女爱情的小戏。两个戏种同根同源,又同班同台演出,相互补台,所以统称为武安平调落子。

        数百年来,武安平调落子在这个三省交界的特殊地域顽强地繁衍着,经过无数代民间艺人的总结和升华,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并拥有了300多个保留剧目。

        一个地级市诞生一个剧种已经实属不易,而作为县级市的武安竟然拥有两个,这在全国是绝无仅有的,特别是其主要乐器二弦、轧琴,还有“换眼球”、“换髯”、“耍牙”等绝技更是独一无二。新中国建国之后,梅兰芳、曹禺等戏剧大师曾多次专程前来考察学习,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和邓小平等领导人更是数度调看剧目,给予高度评价。

        农闲时节,社日庙会和农家婚庆丧吊之时,偏僻的山寨中,黑黑的乡夜里,一纸灯笼微明,处处都能听到那稀疏相间、忽隐忽噪的锣鼓声……

        1948年,郭乃群出生在武安县洪山村的一个梨园世家,父亲是平调红生,母亲是落子小旦。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夫妻两人为主角组成的“洪生平调落子剧团”,游唱三省,尤以父亲郭小生最为驰名,人称“郭大旗”。

        父母多么希望他能继承衣钵啊。可郭乃群天生喑哑,五音不全。

        虽然没能走上演艺之路,但平调落子优美的旋律却深深地嵌刻在了他的心壁上。

        “文革”的风暴骤然而至,家里珍藏的戏服被烧毁,锣鼓被砸烂。平调落子像一个精致的青花瓷器,碎裂了,深埋在寂寞的土层里。

        接踵而来的是商品经济时代,所有的锣鼓为经济而鸣。传统的戏剧在边缘化,绝大多数剧团解散了…… 

        几十年过去了,身怀绝技的老演员相继谢世,一个个传统剧目失传了。平调落子,正在成为大山稀薄的记忆。

        1995年,郭乃群父亲去世。临终时,老人把自己凭记忆抄写下来的几个失传的剧本交给他,并嘱咐用一套戏剧衣冠和乐器为自己陪葬。

        郭乃群以额磕地,铭记在心。

        岁月的风霜中,郭乃群在苦苦地跋涉。

        只读过小学的他,在生产队里当会计,当队长。由于儿多女稠,生活困窘,为了多挣几个力气钱,又当起了铁匠。漫漫长夜里,熊熊火炉前,是他大汗淋漓的身影。

        1984年,郭乃群贷款5万元,先后办起了富粉厂、铁精粉厂。

        他的妻子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却异常能吃苦的女人,还有五个儿女,也都陆续长大,结婚成家。全家人像愚公移山一样,吃住在山涧,流了多少汗水和泪水,只有太行山清楚啊。

        2002年,当地铁矿资源趋于枯竭,郭乃群率领全家到内蒙古、山西、辽宁的深山里寻矿。这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探矿专家了。这个铁匠出身的铁汉子,犹如长着一颗磁石之心,对大山深处的铁矿石有着天然的感应,似乎能看透一座座大山的五脏六腑,能闻到那浓浓淡淡的铁腥味儿。

        在辽宁营口,他盯上了一座别人准备转让的铁矿。虽然公布的探明储量为126万吨,但他感觉远非如此。

        2003年5月26日,营口交易大厅,公开竞拍。

        那一天,郭乃群终生难忘。

        前来竞拍的共有六家公司,起拍价260万元,每次报价不得少于20万。老郭心底的承受价是500万,最高为600万元。

        残酷的竞拍开始了。槌声阵阵,很快就突破了他的承受极限。

        他准备放弃,但想到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想着几个月来全家人的艰苦投入,心底的热血骤然迸溅,便策马向前,一路跟上。

        别的五家竞拍者都是当地老板,各有数十人助阵。而他的身边,只有担任副总经理的妻子一人。

        超过800万时,只剩下另外一家了。

        竞价突破1000万!拍卖师看着激动的双方,屡屡提醒:“请冷静,冷静!”

        现场气氛已经白热化,双方谁也不摸底细,谁也不肯放弃。就这样一路纠缠,一路飙升。

        1200万!双方仍不退让,脸上热汗滚滚。

        生死存亡,在此一搏!此时的郭乃群已经杀红了双眼,他知道这是一次倾家荡产的赌博,但又坚信自己的判断。拿下这个铁矿,或许就是事业的转机!

        对方再次报出了1220万!空气窒息了。现场的数百双眼睛,都在火辣辣地盯着这个来自河北的土里土气的黑客。身边的妻子,这位一向果敢、镇定的得力助手已是浑身颤抖,手足无措。郭乃群微闭双眼,祈祷神灵,而后猛吸一口气,咬咬牙,吃力地举起了那个像太行山一样沉重的竞价牌:1240万。

        现场鸦雀无声。拍卖师持槌观望,提醒三次。片刻之后,对方座位上已经空荡无人。

        此时正是国际市场铁矿石价格最低潮的时候,每吨由原来的800多元降到了200元左右。他的家底只有三四百万元,交上转让金,还要准备开工费,资金缺口达1000万元!如果市场继续低靡,矿藏储量不足,不仅前半生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还要背负终身也难以偿还的债务啊。

        但此时的老郭一家人,已经别无退路!

        发动儿女们的亲家,还有朋友,再借助银行。凭着自己多年的信誉,终于筹齐了款项。接着,他一家人吃住在山沟窝棚里,带领200多个民工,钢钎铁锤,开山放炮,进行开工准备。整整半年时间,连春节也没有下山。

        2004年春天,矿山开工。

        真是奇巧,一个月后,市场形势突然转好,每吨价格从200元又迅速回复至800元的高位。而矿山的储量,也正如老郭所料,远非公布的126万吨。

        苦累半生的郭乃群,终于时来运转!

        这之后,他又筹借资金,连续在山西左权、代县,辽宁普兰店、朝阳和河北唐山收购了5家铁矿。

        几年之内,老郭家族已经积蓄了数亿资产。

        说起来,郭乃群真是一个天下少有的怪人。

        他的业余生活只有一个:听家乡戏。

        他搜集了平调落子200多个剧目的磁带和光盘,在办公室里,在车上,静静地聆听,反复地玩味。那种高亢的低回的旋律,弥漫在空气中,抚慰着他疲劳的躯体和心灵。这时候,一切的烦恼和苦累都归于安宁,他似乎又回到了温暖的故乡,回到了欢乐的童年……

        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似乎有一种神圣的使命,在等待着他,在呼唤着他。

        2006年冬天,郭乃群回到村里,见到了父亲的几个徒弟,贫困聊倒,游唱为生。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就把他们召集起来,提供工资,以自己的老宅为排演场所,免费到各村演戏。

        三里五乡的平调落子艺人听说后,纷纷前来,达40多位。于是,他把过去的厂房修葺一新,干脆成立了一个小型剧团,名字呢?就沿用父亲的“洪生平调落子剧团”。

        剧团的名声在太行山里传播开了,方圆百里的艺人纷纷来投。2007年春天,“洪生平调落子剧团二团”成立了。

        2007年冬天,郭乃群听说邢台市陈桥村有一伙常年坚持自排自演的平调落子艺人,便跑去拜访。他惊奇地发现,这些农家艺人竟然各怀绝技,只是苦于生计,无法深入。于是,他当场决定,把这20多人全部招聘,并以此为基础,成立“洪生平调落子剧团三团”。

        事已至此,他把原来的旧厂房全部拆除,重新投资300多万元盖了一栋楼房,

        又购置灯光、音响和各种道具,还买了三部汽车,请来市里退休的专业演员,帮助挖掘和排演传统剧目,全部义务送戏下村……

        这时候,他的队伍已经扩大到146人,管吃管住,日均工资55元,比市内的专业剧团还要风光呢。

        老婆不高兴了:“你是搞企业的,还是搞剧团的?”

        “平调落子流传了几百年,俺爹唱了一辈子。这可是咱太行山的灵魂,不能从我们这一辈人手里断绝啊。”

        事态的高潮,源自一次含泪的倾诉。

        邯郸市平调落子剧团是目前仅存的平调落子国家专业院团,汇聚了该剧种各类顶尖人才,但自从走向市场后,难以为继。往日声名赫赫的艺术家为了生存,不得不到葬礼上唱丧歌,去家宴上唱堂会。虽然平调落子已被列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演出市场仍然几近于零。

        2007年12月,剧团准备排演一台筹划多年的新剧《黄粱梦》,因为缺少30万元资金,听说郭乃群的故事后,便来请求赞助。谈起剧团的窘况,团长贾平安不禁潸然泪下。

        郭乃群砰然心动,心底升腾起一种悲壮。他想起了童年时铿铿锵锵的盛况,想起了父亲临终前淋淋漓漓的泪眼,想起了平调落子将要在这个时代断绝的悲惨现实。但是,如何拯救这个剧种呢?如果仅靠目前这样小打小闹,根本改变不了命运。必须依靠专业演员,大手笔,大制作,大震撼,才能打出去。京剧原来不也是地方戏吗?豫剧、评剧、黄梅戏不也都是地方戏吗?正是有了代表性的精品大剧,才具有了全国影响。

        《黄粱梦》取材于邯郸本土的那个著名故事,是一个传统题材,能否进一步提升,有一个质的跨越呢?

        “当然可以。”贾团长说:“那就要借助外力,在全国范围内聘请顶尖艺术家,进行全面改造。” 

        郭乃群眼前一亮:“这个构思好!”

        “可是那样投资太大了。”贾团长叹一口气,苦着脸说。

        “只要能够打造精品,只要能够拯救平调落子,无论多少钱,我全部投资!”

        贾团长心花怒放。原本希望搞到30万的赞助就谢天谢地了,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郭乃群的承诺比他的奢望还要大上百倍。

        只是他仍然没有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2008年春天,在郭乃群的鼎力支持下,邯郸市平调落子剧团顿时起死回生,租用一个大型厂房车间,正式酝酿开排《黄粱梦》。

        导演是一部戏剧的总舵手。他们将目标锁定了省文化厅副厅长、著名导演边发吉。

        但是,连续拜访三次,边发吉均未答应。

        其实,面对这个新颖别致的剧目,边发吉的心底有着一个异常宏伟的构想:将多元的时尚因素吸收进来,魔术、杂技、歌舞、摇滚等等。主题呢,与现实的反腐败题材结合,如果再配上最现代的灯光音响设备,这将是一台构思奇特的魔幻现实剧!但是,如果要达到最理想效果,将需要数千万元的投资,这岂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民企业家所能担承的?热情是暂时的,现实是冷静的,未来是漫长的。所以,当郭乃群第四次拜访的时候,他直率地谈到了这个问题:为了实现魔幻效果,必须首先购置特殊的灯光和音响,仅这项投资就需要1500万。

        出乎边发吉意料的是,木讷的郭乃群竟然没有丝毫犹豫:“我保证20天内全部到货!” 

        此后的半月时间内,郭乃群坐镇广州,用1580万元从香港购买了整套美国设备,并全部运回邯郸,整整三大卡车。

        边发吉骇然无语。

        三天后,他主动赶赴剧组报到,并庄严承诺:分文不取,义务执导!

        从此,边发吉闭门谢客,逐字逐句地推敲剧本,达28遍之多。与此同时,他出面邀请了国内第一流魔术师、灯光师、音响师等,组成了最高水平的创作团队。

        来自中国京剧院的服装设计师范晓惠是范曾的女儿,负责对传统戏剧服装进行现代元素的改制,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更大的挑战是剧中的数十件魔幻道具。这是传统的魔术和戏剧首次在现代化的戏剧舞台上演绎神奇,要求戏剧演员同时又是魔术师。魔术大师曾辉负责这些道具的设计和手工制作,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夜以继日,有两次竟然昏倒在地……

        十个月精心打磨,五彩缤纷、美轮美奂的魔幻现实剧《黄粱梦》已经呼之欲出。

        这一年年底,兴奋的郭乃群向社会郑重宣布:为了全面拯救平调落子,决定再投资3个亿,建造一座高标准的平调落子博物馆和培训基地……

        老郭与家庭的矛盾,终于全面激化了。

        近年来,他每年出资三百多万元,供养三个剧团,没有任何回报。家里人虽然不乐意,可考虑到他与平调落子的特殊情结,全都忍下了。但是现在,在未经全家商议的情况下,他竟然单独宣布了这么重大的投资决定,这不仅将严重耽误和打乱矿山正常的生产经营,而且这都是全家人的血汗钱啊。

        面对着有些发疯的老郭,在家庭内部会议上,妻子和儿女们对他进行全面围攻:

        “保护平调落子剧种,是国家的事。你一个农民,装什么英雄?”

        “简直是神经病,脑子进水!”

        “撤走这么多资金,矿山生产怎么办?”

        “搞什么项目都要有回报,你搞这些全是打水漂儿!”

        “我们的发展战略是投资房地产,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全中国的老板,哪一个像你这样的,没有文化,偏要搞文化。”

        “你们想一想,是谁给了我们这么多财产?是国家!国家让我们致富,我们更要想着国家。国家不能没有文化,不能没有戏剧!”

        “我正因为没有文化,才搞文化。正因为中国没有我这样的人,我才做这样的人!”

        卢生不仅能在梦境中飞行,还由素衣白袍的穷书生瞬间变为披红挂彩的状元郎;一群身着古装的各色官员一边集体念RAP,一边大跳“螃蟹舞”;宰相爷朝思暮想的“四大美女”从画卷中悄然落地,转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台以平调落子为主,混搭魔术、杂技、舞蹈、说唱、歌剧等元素的大戏,配合得天衣无缝。现代的舞台装置、丰富的灯光语言,将亦真亦幻的梦中世界营造得色彩斑斓,芳香四溢。

        除了艺术形式的创新,《黄粱梦》还大胆运用置换主题的方式,以当代人的视角对这个传统故事进行了全新的诠释,洞穿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千年梦幻,揭示了“大福大祸、大生大死、大彻大悟”的深刻哲理,给人以贪欲害人、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警示,启迪现实的人们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态度,洁身自爱,清正处世。

        2009年5月20日,《黄粱梦》在石家庄市首次公演,一炮走红,震惊梨园。

        各方专家提出意见后,决定再次提升,进京演出。

        这个时候,老郭再次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陆续投资15亿,把平调落子与梦文化结合起来,作为一项文化产业进行打造,建筑一座以文化娱乐经营为内容的“中国梦城”,其中包括黄粱梦大剧院和平调落子剧团永久团址,并以此为依托,为平调落子剧种的发展提供永远的资金支持。

        邯郸市政府全力支持,很快在寸土寸金的古迹黄粱梦附近,规划了270亩建设用地……

        望着这个牛一样倔犟的丈夫,看着这个山一样固执的父亲,郭家的妻子和儿女们是多么地无奈啊。

        可他是一家之主,又是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掌控着财务大权,妻子和儿女们只是他的雇员。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就这样被他一笔笔地划走了,变成了平调落子的乐器、酬薪、汽车、大楼、博物馆……

        突如其来的世界性金融危机,冲击最大的便是铁矿石市场。

        2009年10月,《黄粱梦》剧组进京演出已经是箭在弦上,需要300万的再投入;平调落子博物馆已经全面开工,急需500万建设资金。更主要的是中国梦城项目已经被政府批准,需要马上交付1000万元的土地出让金。而这时,他的五家矿山全部处于亏损边缘。

        资金断绝,从何而来?

        这个时候,家人和亲戚朋友都上门劝他,停下这几个项目,趁机退出,全家复好,岂不是一个绝好的推辞?

        郭乃群圆瞪大眼:“宁肯丢掉一座矿山,也不能丢掉一个剧种!矿山丢了,可以再开,剧种丢了,永远也不能回来!”

        2009年12月中旬,走投无路的郭乃群,不得不含泪转让了位于唐山迁西市的一座铁矿。购进时6000万,转让时只收回1800万。

        他的这一举动,更加刺痛了整个家族。

        事已至此,对妻子来说,离婚是最现实的选择了,分走一半家产,剩余的你自己去随意处置吧。

        一天晚上,愤怒已极的妻子赶到剧组,大闹一番后,又回到家里,把室内用品全部砸碎。接着,邀来村干部和亲戚们,决定平分财产。

        面对恩爱大半生却又不理解自己的妻子,郭乃群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2010年1月16日,《黄粱梦》在中国戏剧的最高殿堂北京长安大戏院隆重亮相。

        在此之前,由于市场原因,地方戏剧在京演出一般不超过两场。在商议演出合同的时候,郭乃群执意要连演七场。

        长安大剧院有关负责人婉言相劝,两场足矣,现在戏剧市场清淡,多演要冷场,免得太尴尬。

        郭乃群信心十足地说,我要看看平调落子的魅力。即使没有观众,我也照样按合同付款。

        首演第一天,虽然进行了大量宣传,但是长安大戏院内仍然观众寥寥,不足三成,且大都是中老年人。郭乃群和边发吉面面相觑,暗暗担心。

        但是,大幕拉开之后,现场的气氛立时火爆起来,梦幻的舞台场景,震撼的音响效果,华美的唱腔设计,特别是完美融入剧情的魔术表演,更是令人拍手叫绝。刚才还是水袖长衫,一瞬间顶盔带甲,当卢生急吼吼地扑上去拥抱王昭君时,美女却“嗖”地一声突然消失了……观众们如醉如痴,浑然忘我,不时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声。

        新花绽放,满城芬芳。戏迷们呼朋唤友,接踵而来,场场爆满,一票难求,迫使剧场破例在廊道里加设可移动座椅。此等盛况,多年未见,创造了地方戏剧进京演出的最高纪录。

        京城各大媒体更是众口赞叹:“荒诞乎?真实乎?寻常黄粱烹出艺术珍馐!”“大剧场体验小剧种,虽然剧种有些偏门,但舞台效果绚丽、逼真,表演形式新颖,念白和唱腔优美,给观众带来了从未有过的艺术冲击!”

        几个月后,在广州举行的中国艺术节上,《黄粱梦》再掀高潮。大会安排演出两场后,应观众的强烈要求,不得不又加演一场。习惯于欣赏粤剧的羊城观众被来自北国的平调落子彻底迷醉了。

        莎士比亚说:戏剧是对时代的综合而简练的历史记录者。

        郭乃群说,地方戏剧是一个地方文化最集中的表现形式,是一个地方的精、气、神。经济快速发展的时代,文化不应该是弱者,更不能失去它的高贵和尊严。没有文化的经济发展,算不上是健康的发展,没有文化的发展成果,算不上优质成果……

        这是中国农民企业家文化意识的觉醒,也是时代文化发生转折的一个信号。中国经过三十年经济腾飞之后,物质建设已经有了充分的积累,文化建设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一项重要任务。只有整个社会都来关注和支持文化,文化才能成为现代社会的软实力和硬支撑。

        或许,在目前的历史阶段里,“郭乃群现象”还是一个极特别的个案,但无疑,这是一个先到的福音。

        采访的时候,我曾专程到平调落子剧团探营。

        宽敞的练功房内,几个年青人正在练习“换眼球”、“换髯”、“耍牙”等绝技。老郭告诉我,经过老艺人们的抢救整理,已经失传的十多个传统剧目又重新形成了剧本。

        我特意约见郭乃群的家人,但他们仍未露面。

        别人告诉我,妻子的离婚诉讼并没有进行,儿女们也没有真正分家,毕竟是骨肉难分啊,只是大家都无奈地缄默了。其实,明眼人也都能看得出来,目前,老郭投入平调落子事业的款项少说已有三个亿了,虽然处于冷战状态,但大笔大笔的款项不也是照转不误吗?

        有人悄悄对我说,前几天,《黄粱梦》在市内演出的时候,老郭妻子和家人已经第一次前往观看了。

        2010年以来,金融危急的影响正在消退,世界铁矿石市场全面趋好。

        老郭的一切都在好起来。

        虽然至今仍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但郭乃群的每天都是乐呵呵的,笑容比蜂蜜还要甜饴,比晚霞还要灿烂。

        那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舒心的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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