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们（节选）

    编者按：《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0年第五期刊登的《县长们》，描述了一个名叫崆山县的县委书记、副书记、县长、副县长等党政班子成员们日常生活及工作的原生状态。县官难当，难在那里？作者五年挂职河北省邢台市一个山区县副县长的独特经历，能否解开这“难”字背后的玄机？这里节选的是小说第一章的开头部分。

    冯县长早晨醒来感觉口渴得很，脑袋木木地像是没在自己头上长着，于是就又闭着眼睛迷瞪了一会儿。这时候枕头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他伸手摸过来，接听了一会儿说：“不行，上午不行，今天上午我要去市里开会，等我回来，有时间再给你打电话吧！”

    说这话的时候，冯县长没有睁眼，但一放下手机，他就突然坐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穿衣服。后来我们知道，冯县长此时接听的这部手机，不是他平时工作时公开的，而是另一部私密的手机，与他通话的是一个女人，但不是他的妻子。

    冯县长今天去市里有事，此事是昨晚市商务局吴局长跟冯县长在手机里议定的，说一个台湾客商有意在市里选择一个山区县投资旅游业，想去崆山县的岐山湖考察一下，先让他前来跟这位台商见个面，介绍一下情况，然后再商谈去县里考察的具体时间。决定这件事的时候，冯县长正在酒桌上陪北京和中京市来的上级领导喝酒，知道明天上午十一点要去市商务局这么一个行程，但并没有很在意。

    这一天天，包括一个个晚上的十二点以前，冯县长的事太多了。看文件，批报告，修改讲话稿；自己组织要开的会，别处要求自己参加的会；下边局长们乡镇书记们乡镇长们部门领导们说不定哪个来求见，六个副县长们没准哪个有大事、重要的事和急办的事请示；上边国家省市里的相关部门挡不住什么时候就来了，有的提前打招呼，有的上了路才说，还有的进了县城才打手机，有公事也有私事，总之是要见个面谈一谈吃顿饭。坐在办公室里，电话连着响，门口排起队，无论上级、下级还是平级，找来了就得说说，不说不礼貌，说了但有一多半是白说，可白说也得说，这一说就把时间说得像冒烟的一柱香那样烧短了。

    “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冯县长基本上是看不了每天那一沓沓报纸，还有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县里的电视新闻，基本上每天都有冯县长的面孔和身影，但冯县长基本见不着自己。他不是不想见自己，是自己没有时间见自己。自当了县长以后，冯县长基本上没有双休日，防火，防洪，抗旱，春播，秋收；禽流感，猪流感，手足口病；这奠基，那剪彩；各级各部门的检查验收就有很多项，这还不包括安全检查——什么学校安全，矿山安全，生产安全，食品安全，交通安全等等；植树节，护士节，环境日，遗产日等等。说不定赶到哪一天进行，都需要参加、陪同和出席。尤其是崆山县是旅游县，上边的领导通常喜欢趁休息时带着家人和亲朋好友来玩耍，党政主要领导不陪着让副职们去陪，会让领导们丢面子的。特别是那些退居二线的老领导，来了不出来见个面陪着吃顿饭，是会被人戳脊梁骨骂“势利眼儿”的。没当过县长的人，都羡慕县长是个大官，但真当了县长，才能真正体会到这县长并不容易当。好在，冯县长当县长一年半多了，业已习惯了，习惯只有县长没有自己了。

    按说，冯县长到崆山县工作六年了，从副县长干起，再到常务副县长，然后才到了县长，早已经适应这个角色了。但按冯县长的理解：副县长是当差的，听县长的，是县长的一个手指头，不是自己；常务副县长是县长的常务，是从县长的一个手指头变成了县长的另一只手，所以也不是自己；而当县长才是自己。然而，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县长，他才真正明白，县长也不是自己，县长要听县委书记的，听市委书记、副书记、市委常委们和市长副市长们甚至市直重要职能部门一把手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