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幸观看了张艺谋导演的最新作品《山楂树之恋》。涌上心头的整体感受是:这部影片堪称艺谋导演的一次大转身——具有代表性和标志性的大转身:既是导演本身的大转身,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中国电影的大转身。去掉了繁复,抛弃了浮躁,潜心追求一种纯净的美,一种别有意味的美,从而与当前乃至相当长时间以来那些喧嚣着远离真正的艺术品位的影视成品,形成了强烈反差,是众多观众心向往之的审美追求。
影片通过一个情节简单、情感凄美的爱情故事,讲述了在特定的时代,特定的社会,特定的人物之间发生的充满真诚、真情的真实人生境况。
故事发生的特定时代,是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人所共知,那是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后期,是一个“欲望节制”、甚至不可以公开谈情说爱的时代,是一个年轻的相互爱慕的男女连拉手都要回避的特定时代。就在这个朦胧的、甚至是蒙昧的时代里,发生了静秋与老三这一场别有况味的爱情。有了心中的爱,不问金钱,不论地位,只要心心相印,便如同飞蛾扑火般全身心投入,以死相换,至死不渝。面对没有一丝杂质的爱的铺展,从如此纯情的体验中,使观者获得了心灵的净化与审美的提升。
故事发生的特定社会,是生活贫困而理想高扬的独特存在。男女主人公,其中一方,是县城的苦难百姓家:父亲被打成“右派”离家去劳改,妈妈带着即将高中毕业的静秋和年幼的弟妹,靠母女日夜赶工糊信封(10个可挣一分钱)维持着艰辛的生活;另一方则是驻扎农村做勘探队员的知识青年劳动者老三。双方发生关联的交叉点,先是老三在村头山楂树下偶遇被派往西坪村编写教材的静秋,眼前闪亮,一见钟情;然后二人又在静秋寄居的生产队长家相遇而渐生情愫。从此,在无处不有的社会压力下,他们默默地坚守着心中汹涌的真爱。影片中醒目的毛主席语录、静秋参与表演的语录歌舞、老旧的公共汽车、照相馆里师傅摆布两个恋人:“靠近一点,……这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友情”等等,不落痕迹地渲染出在当时独有的社会氛围中纯净的恋人关系,给观者带来了久违的审美感动。
故事发生的特定人物,主要落点于两位主人公;落点于二人内在的纯真与纯美人性。正如制片人张伟平所言:“不管社会发展到什么年代,人类进步和文明到什么程度,都离不开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与真情。”我们看到,就在“文化大革命”那人性颠倒的特殊时刻,清纯透明、胆小羞怯又内心自卑的静秋,一旦认定了心中的真爱,便义无反顾地迎难而上,甚至冒着犯“政治错误”的危险,请假到医院陪伴老三;英俊清朗一脸阳光的老三,更是一朝爱上静秋,便毫不迟疑地主动追求,他拼命加班只为多得一刻偷看一眼静秋的机会;他为了赢得静秋的芳心,不惜用小刀划破手臂,留下永久的念想;最后,他用生命实现了自己“会等你一辈子”的承诺。独具匠心的“隔河相拥”细节,印证着他们心里永久的、无限的情意!对照当今肉欲横溢、谎言遍地、低俗风扑面而来的景象,影片描绘出这样清新与清澈、这样纯真与纯美的人性,带给观者无尽的慰藉与思考,达到了出奇的审美效应。
影片自觉的艺术追求,彰显出张艺谋导演独特的艺术创造功力。特别是围绕着主人公形象塑造,影片抛弃了雕琢、刻意与夸张,以简朴、含蓄、内敛的手法,呈现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民族美学意蕴,从而使作品具有了与众不同的独特艺术品位。影片的细节无不带有当时的印记,但又无不体现艺术的独到。如二小在自行车上的飞翔;如老三变魔术般捧出的山楂树脸盆;如静秋用塑料绳精心编织的小金鱼;如公共汽车上分别就坐而眉目传情的情景;如静秋羞涩地把游泳衣穿在衬衫外面的别样风情……如此等等,营造出时代的与个人的特有情境。影片的色调则一反张导以往惯用的“浓墨重彩”,而以生活的原色返璞归真,不动声色地引领着观众进入当年那个可以发生“纯爱”的特殊天地和人物的特定心境。影片的节奏也因应着作品格调的要求,在平实的叙事中富有疾缓张弛的变化。整体上是徐徐渐进、娓娓道来,但在重场戏与闪光点之处,又基于情节进展的需要而发力,形成冲击观众心灵的激流,感人肺腑,引人涕下。特别是最后诀别时,静秋来到病房,哭喊着:“我是静秋,我是静秋,我是静秋……,你不是答应我,一听我的名字就会回来吗?你不是说我穿红衣服好看吗?我穿着它来了啊……”此时此刻,病床上弥留中的老三眼角边流下一行泪水,呼应着伤心欲绝的静秋。两个生死相恋的有情人,终于天人永隔,但他们的纯情至爱将留存于观影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