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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09年10月30日 星期五

    灯光

    作者:贾宏图 《光明日报》( 2009年10月30日 10版)
    黑河市容一角

      我站在黑龙江边,背后是寂静的小城黑河,剪影式的建筑上闪动着惨淡的灯光,那是它警惕、惊恐的眼神――这是1969年的春天,珍宝岛反击战已经打响,这里已经成了对侵略者作战的前线。透过浓雾,我看清对岸有坦克和军人在树林后移动。高大的钢架?望塔上,巨型的聚光灯正对着黑河这座空城闪动,领导机关已经后撤到北安,老百姓也陆续转移到后方。人去房空,寒风卷着残雪在街头呼号,只有那稀落的灯光掩饰着战前的沉寂。
      一年前的我还为见到对岸那座城市的灯海楼群而激动,因为我知道那句话:“对岸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没想到,当年的亲密无间的兄弟和榜样,已经成了你死我活的对手。于是,我裹紧兵团战士的黄大衣,跳上敝蓬汽车,顺着黑龙江畔的公路,向密林深处奔去,当晚回到了屯垦戍边的连队,我在日记中写下这样的话:让战争的暴风雨快点来吧,我要让青春在战火中闪光,献出生命也心甘情愿!
      
      我又站在了黑龙江边,背后那座热气升腾的边城黑河,辉映着激动热情的灯光。灯光下,冷漠坦荡的黑龙江那坚若钢板的冰层开始松动、断裂,发出一阵阵沉重的轰响。冰消雪融,春天真的来了,那是1989年的春天。对岸布市的灯光依然明亮,热烈闪动中有了几分温柔。树林中的军人不见了,白天沙滩上躺着享受日光浴的男女,当中国货船在主航道通过时,他们站起身来高喊着“乌拉”。
      
      就是这个春天,在沿边开放的前线黑河,我开始了一次不同寻常的采访,后来写成了那部最早反映中苏关系“解冻”的长篇纪实文学《大江向洋去》。那书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正在变暖。人类社会也跨进了和暖的春天。和平的碧绿正代替冷战的血红,对话的笑声代替了对抗的炮声。越来越多不同肤色的手,透过硝烟,穿过铁蒺藜,紧紧地握在一起。国际政治家预言:世界所处的战争与革命时代正向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过渡。在这样的时刻,全世界都注视着中国和苏联,这两个冷若冰霜地对峙了三十年的大国,能‘第二次握手’吗?”
      
      当然能。戏剧性的变化就是从黑河开始的。1984年8月11日,总书记胡耀邦在视察黑河时,提出“力争长期睦邻友好,坚决反对任何侵略,不要别国一寸土地,不给别国一寸土地”。他要求在边疆工作的同志,要把经济搞上去,要把城市建设搞上去,还要发展贸易。中苏之间的仗打不起来,对苏联人民要讲友好,要比较开放,解放思想,大胆工作。南有深圳,北有黑河,南深北黑,比翼齐飞。
      
      胡总书记点起一盏明灯,让黑河人民终于从战争的黑影中走了出来,放弃了“打后再建”的方针,沿边开放经贸合作的大戏有声有色地展开了。其实对岸的人们也急不可待了,阿莫尔州苏中友好协会主席莫依希年科绕道莫斯科给黑河来信,邀请黑河地区领导到对岸谈边境贸易。于是,黑河地区副专员谢振中和边贸公司经理刘兴泉欣然前往,对方急需的竟是西瓜。于是黑河用驳船向对岸运去208吨西瓜,赠送市民每人一公斤。阿州则赠送黑河306吨化肥,那正是黑河春耕生产急需的农资。
      
      事实就是这样:我有的,你没有;我多的,是你少的,我少的,又是你多的;我贵的,是你贱的,我贱的,又是你贵的。于是,一艘艘俄罗斯的货轮,满载着粮食、服装、鞋帽、蔬菜、水果、罐头、方便面……由黑河驶向布市。接着,一艘艘中国货船,满载着车里来宾斯克的挖掘机、切尔内的卡马斯汽车、白俄罗斯的别拉斯汽车、乌里扬诺夫斯克的直升机、捷尔任斯克的化肥、萨哈林的鱼粉……由布市驶向黑河。从小到大的边境贸易,让两国人民受益。黑河灯塔一样吸引着大大小小的“商船”,上面挤满了全国各地的“淘金人”。“想发财的,到黑河!”这是当时很时髦的一句话。一时间黑河人满为患,所有的宾馆旅社都挤满了人,每天都有人在江边长椅上与渔火共眠。
      
      许多人来黑河是参加“全国首发”的“跨国一日游”的。我曾率领中国作家采访团捷足先登,游览观光是其主要内容,“以物易物”是我们的“行为艺术”――用几套运动服为老婆换长绒毛大衣、为儿子换高倍望远镜、为自己换成套的苏联邮票。“老大哥”七十多年“伟大的社会主义实践”,竟被西方甩在了后面,建筑老旧,市场萧条,效率低下,日用品短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岸资源的丰富,历史文化的丰厚,多年的积累,还是让我们看到自己的差距,增强了加快发展的紧迫性。
      
      傍晚,在列宁广场散步时,我遥望对岸黑河那简陋的建筑,凝视小城星星点点的灯光,虽比冷战时期明亮得多了,但和布市连成片的灯光比,我们却还是有些微弱。可我深信,我们一定会更明亮,明亮得让朋友也羡慕和向往。
      
      就是这样的灯光,也吸引了海外游子的回归。在黑河,我采访了他――当年的“叛逃者”林万涛先生。老林是上世纪50年代初主动报名从四川来黑河当教师的,因为工作出色,多年被评为模范教师。在1957年的那场运动中,学校为了完成指标,经过九天九夜的批斗,把地主出身、当过国民党军队飞行员的他打成了“右派”。在1963年底的“社教”运动中,已经“摘帽”的他又大难临头了,他以到江心的树林打柴为名,跑到了对岸。后来老林被苏方安排到远东的煤矿城市赖奇欣斯克当了技术员。在那些孤苦伶仃的日子里,一有空,他就跑到布市的江边,长久地凝视黑河的灯光,想象着妻子和两个儿子的艰难生活。他知道,因为他的出走,她和孩子的灾难会更深重。每一次想到这,他都是热泪长流。
      
      后来,他发现黑河的灯光越来越亮,新建筑也多了起来,大广播喇叭也停止了谩骂。中国变了!他开始连续给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写信,要求平反,要求探亲。1988年2月,妻子王佳莉带着儿子林虎从北京到莫斯科,再到远东的赖城,终于和老林团聚了。就在我到黑河采访的前几天,老林回到了家乡黑河,当火车驰进车站,一看到了满城的灯光辉煌,老林竟是满脸泪水。在他的家里,他让我看他的《天荒诗斋》,上面抄写着他的两千多首诗,第一首为《我爱祖国》:
      
      “祖国于我似严父,我爱祖国如慈母。任凭海枯石烂尽,赤子之心向父母。”
      
      他念,我听,我和老林一起流泪。他又说到黑河的灯光,他说从灯光中他感到了家乡和亲人的温暖,也看到了祖国的光明前途。现在他可以叶落归根了,他始终没有加入苏联国籍。
      
      我又一次站到了黑龙江边,在2009年这个明媚的夏天。大江还是那样宁静和安详地流淌,可它右岸的这个城市黑河却再也不是旧模样。楼群鳞次栉比,从江边向远处延伸,爬向山坡,进入森林。昔日那黑灰色砖房和低矮的木刻楞都被幻化成别致的欧式建筑。纵横交错的道路组成现代城市的交响,连接着通向外部大世界的机场、港口、车站和高速公路。当年请我在自家简陋的小屋热乎的小炕上喝酒的老朋友们,都住进了功能齐全的住宅小区,全市的集中供热,让他们在零下30多度的严冬中也享受着春天的温暖。数字是最能说明问题的,到2006年,全市房屋建设总面积556.83万平方米,比1946年增长了十六七倍,比未建黑河市的1979 年增长9.02 倍;2006 年住宅总面积345.25万平方米,比1946年增长24.11 倍,比1979 年增长10.56倍;这一年黑河人均住房面积26.35平方米,比1946年增长8.16倍,比1979年增长7.12倍。这些数字在全省也是名列前茅的。
      
      黑河最美的还是带状的黑龙江公园,绿树林立,奇花点缀,草坪如毯,曲径通幽。9个喷泉为中心的广场,成为中俄交融和群众尽兴的乐园。你就听这些广场的名字吧,每一个都会让你流连忘返:龙腾广场、时钟广场、日升广场、极地之光广场、休闲运动广场、和平广场……
      
      广场是城市的标志,在这里,你看到的是老年人欢快的大秧歌,年轻人的狂野街舞,连对岸的玛达姆(妇女)和杰娃斯卡(姑娘)也来展示自己激情的舞姿。十里江岸,一派鼓乐升平、祥和安康。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曾是剑拔弩张的前线、一触即发的准战场。
      
      我又看到了黑河最宝贵的璀璨的灯光,何止是灯光,那是灯海,起伏闪烁,连绵不断,望不尽的流光溢彩,看不完的人间盛景。那灯光来自散落在全市的700多座宏伟的新楼,来自4万多户市民的温暖的窗口,来自市区8287盏造型新颖的街灯。明亮醒目的是市府大楼的灯光,多彩华丽的是国际饭店的灯光,缤纷诱人的是商贸大厦的灯光,浪漫迷离的是中央商业步行街的灯光,而最让对岸的朋友向往和迷恋的是大黑河岛国际经贸城像银河的群星一样神秘闪烁的灯光――那是一座不夜城。
      
      黑河的朋友告诉我,在对岸看黑河的夜景最美。我终于在黑河图书馆里举办的“双子城”美术摄影展里看到了,那是俄罗斯摄影家的作品――黑河沉浸在灯海光影中,空中礼花如天女散花般飘落,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楼体,都披上金碧辉煌的外衣,街道上流金闪银,倒映在大江里的城市像神话中的王宫一样神奇。布市的朋友说,现在黑河的灯光要比我们的城市灿烂多了。也许就是这灯光的吸引,每年的新年,都有数千人到黑河度假,这个已经颇具规模的城市又一次人满为患了,宾馆、饭店、歌舞厅、洗浴中心,充满了俄罗斯朋友开怀的笑声。现在,周末来中国度假,正在成为远东俄罗斯人的时尚。这里的生活消费品丰富又便宜,他们何乐而不来?有几百位俄罗斯朋友干脆利落地在黑河买了房子。
      
      在中国元宵节的时候,黑河的沿江公园,就成了两个城市人民的乐园,天上礼花飞腾,雪地里年轻人狂歌劲舞,这也许是可以入吉尼斯纪录的世界最大规模的跨国冰雪狂欢节。而两城共办的“双子城之夏风情节”和横渡黑龙江活动也热闹非凡。
      
      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黑河市委书记郝会龙陪我在沿江公园散步,欣赏两岸的夜景。擦肩接踵的有当地人,也有俄罗斯的朋友。他告诉我,这些年对岸的布拉戈维申斯克也有发展,只是没有我们快。你看到的那些新楼多数是中国工人帮他们建的。那座灯光最亮的“亚洲酒店”是一位福建商人投资建设和经营管理的布市档次最高的五星级酒店。
      
      说起黑河的历史巨变,这位北京大学毕业的“60后”很平静地说:“黑河是一个改革开放的窗口,这里的变化生动地显示了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伟大胜利。我们和布市和平竞争的目标,是两岸共发展,共繁荣。我们提出了‘中俄双子城’的概念,就是要互相学习,加强合作,携手共进。你没看到中俄的这两座城市,就像黑龙江畔两颗瑰丽的明珠交相辉映,更加灿烂嘛?”
      
      郝书记所言极是。我将情有独钟地永远注视着两岸的灯光,期盼着新的佳话在历史上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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