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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览群书 2017年11月01日 星期三

    丰子恺与夏丏尊、李叔同

    陈啸 《 博览群书 》( 2017年11月01日)

       /壹/

      丰子恺是著名的漫画家,也是著名的散文小品家。丰子恺的文艺生涯、散文创作与两位他最为“敬爱”的导师不可分。这两位老师就是夏丏尊与李叔同(披剃后名弘一法师)。夏、李二人,一为居士,一为和尚,但才调同一,胸怀无二,只是性情有别。在丰子恺的学生时代,李叔同教图画、音乐,夏丏尊教国文。他们所懂得的知识皆远远超出他们所教授的课程。比如李叔同,虽然教授图画、音乐,但“他的诗文比国文先生的更好,他的书法比习字先生的更好,他的英文比英文先生的更好”。夏丏尊也同样博学多能,“只除不弄音乐以外,其他诗文、绘画(鉴赏)、金石、书法、理学、佛典,以至外国文、科学等,他都懂得。”“这好比一尊佛,有后光,故能令人敬仰。”(丰子恺《悼夏丏尊先生》)

      夏丏尊做教师,真正做到了“把真心装到口舌中去”。他有着足够的耐心与爱心。对学生如对子女,“直率开导,不用敷衍、欺蒙、压迫等手段。”(丰子恺《悼夏丏尊先生》)“他的态度永远是亲切的,他的说话也永远是亲切的。”(朱自清《教育家的夏丏尊先生》)他教授国文,指导作文,重视言之有物,“传染语感于学生”,强调要老实地写。他重视“读书”与“做人”对于“字画文章”的意义。(夏丏尊《读书与冥想》) 李叔同做教师,话很少,但说话时总能和颜悦色,且又以身作则,同样让学生衷心感动,自然诚服。学生怕他,但也敬他。“两位导师,如同父母一样。李先生的是‘爸爸的教育’,夏先生的是‘妈妈的教育’。”(丰子恺《悼夏丏尊先生》)本质上实行的都是感化的教育。离开学校以后,丰子恺与夏、李两先生也时时接近,多受教诲。两位先生对丰子恺的影响已由“学校扩大为人世”了。当然,在面对人生的根本问题上,李叔同走得更远。他“痛感于众生疾苦”,欲行“大丈夫事”,而最终做了和尚。夏丏尊因种种尘缘的牵阻,而一生多忧善愁。他是个自由主义者,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富于正义感。不过,在痛感众生疾苦,切身感受人世这一点上,夏丏尊与李叔同又是相通的。在“人世”这个大学校里,这二位导师所施的仍是“爸爸的教育”与“妈妈的教育”。在写文上,夏丏尊直接督教鼓励了丰子恺。他本身就是教授国文与作文的。李叔同诗文词赋俱佳,但更多集中于艺术教育,也非严格意义上的作家,散文仅是偶尔为之,却也言简意赅,文采斐然,是天然素简之美的典范。李叔同出家以后,文学创作更少,这也许与他信奉禅宗有关。禅宗主张不立文字,不落言筌,直指人心,见性见佛。他把更多的心力放于修为。弘一法师对丰子恺的影响更多地体现于“后光”的照耀。实际上,在人格与学问上,两位先生皆深远影响了丰子恺。在一定的意义上,丰子恺的文品与人品正是夏、李两先生综合“统治”的结果。

      /贰/

      丰子恺的散文题材似乎非常广泛,世俗生活、旅途见闻、市井百态、友人消息、个人情怀、家庭细故、社会变革、艺术探索、山川风物、人世沧桑、国家兴亡、世界大事、旧事往昔、读书心得等皆有涉及,但丰子恺最为用力也最能体现其特色的则是其对读书、绘画、作诗、饮酒、品茗、谈天、养花、教书、访友、逗小孩等生活琐屑、日常习久的偏嗜。丰子恺对“日常琐屑”的“观照”是一种佛家的参悟。这与其自小生长的禅佛环境有关,更与夏丏尊、弘一法师(出家后的李叔同)的影响有关,尤其是弘一法师,并于1927年11月从弘一法师皈依佛门,法名婴行。本来,丰子恺的气质与李叔同有点相似,凡李叔丰子恺晚年伏案作画。同喜欢的,他都喜欢。丰子恺曾如此回忆道:“我在师范学校(杭州浙江第一师范),一二年级都考第一名;三年级以后忽然降到第二十名,因为我旷废了许多师范生的功课,而专心于李先生所喜的文学艺术,一直到毕业。”(丰子恺《我与弘一法师》)而毕业后,赴日游学,后来当了教师,自习,仍迷恋不舍于李叔同的艺术。较之夏丏尊,丰子恺要乐观超越得多。不过,在世俗的层面上,他与夏丏尊似乎又有相通的地方。他讲述佛理,但却在哲学的层面上将佛理世俗化,从日常琐屑人生百相中自然的生发,是一种生活化、感知化的佛理阐释。以积极入世的精神体现一种出世的情怀。要之而言,集中于两方面:其一,在有情世相的抒写上体现出仁心及其对生命的追问;有情物象主要集中于物质层面上的世态,诸如生活生产、岁时节日、禁忌信仰、游戏娱乐、衣食住行等凡人屑事,这是人生的根本。他以广大同情之心体会其“理”,而不执着于事。他说:“我们的爱,始于家族,推及朋友,扩大而至一乡,一邑,一国,一族,以及全人类。再进一步,可以恩及禽兽草木。因为我们同是天生之物。故宗教家有‘无我’之称。儒者也说:‘圣人无己,靡所不已。’就是说圣人没有自己,但没有一物不是自己。”(丰子恺《劳者自歌(十二则)》)这是一种“大爱”,不以一人或一国为重,心里装着全人类,如此,“卑怯”与“自私”自然消解。在诸多有情物象中,丰子恺努力追寻着生命本身的真相,并通过这“真相”更为达观地俯视人世的一切。《晨梦》一文说的是晨间,将醒未醒之际,梦中常常晓得自己做梦。作者由是引申:人生如梦,恰如晨梦,在梦中晓得自己做梦。“我们一面在热心地做梦中的事,一面又知道这是虚幻的梦。我们有梦中的假我,又有本来的‘真我’。”“真我的正念凝集于心头的时候,梦中的妄念立刻被置之一笑。”人人皆有“真我”,更不宜忘却这一“真我”而沉酣于虚幻之梦。“我们要在梦中晓得自己做梦,而常常找寻这个‘真我’的所在。”“我们”常常为了人生“饱暖的愉快”,“恋爱的甘美”,“结婚的幸福”,“爵禄富贵的荣耀”等而被骗住,“致使我们无暇回想,流连忘返,得过且过,提不起穷究人生的根本的勇气,糊涂到死”。“人生如梦!”这是当头棒喝!“宇宙间的人生灭,犹如大海中的波涛的起伏。大波小波,无非海的变幻,无不归元于海,世间一切现象,皆是宇宙的大生命的显示。”(丰子恺《阿难》)真的“本宅”在何处?是物质的“家”吗?“四大的暂时结合而形成我这身体,无始以来种种因缘相凑合而使我诞生这地方”。(丰子恺《家》)显然,“本宅”乃虚有的精神之物。而物质的“家”难以成为灵魂安慰和解脱的极乐净土。认识了这些,人类之心可望通达、高远,充满着普遍的同情,亦可望“人们如家族,互相爱,互相帮,共乐其生活,那时候陌路人都变成了家人”。(丰子恺《东京某晚的事》)其二,在无情物象的抒写上体现出佛心及其广大的同情;无情之物象自然主要指动植物及各种自然现象,也包括“缘缘堂”等少数的无机界色相。在丰子恺看来,自然一切群生,都是平等的,共存于同一宇宙当中。其笔下的猫、鹅、鸭、蝌蚪、蜜蜂、蚂蚁等动物都有着与人类一样的生命与情感。他以广大慈悲之心爱护群生,质疑人类对牛羊等生命的任意杀食。推而广之,一切动物以及人类的生命一样应与珍视与爱护,既要关心其生命,也要关心其生存的环境。他为被迫“迁徙”(被孩子们捉到)到洋瓷面盆里而失去自然安息的蝌蚪焦灼,为困于屋内而隔缘于窗外广大天地与灿烂春色的蜜蜂鸣不平,同样也为生活在现代都市,周围满是瓷、砖、石、铁、钢、电线及煤烟等而异化的人类发感慨。地球是全体生物的家园,万物之间不应设藩篱。他反对那种以自我为中心对其他生命与生存空间任意剥夺的现象,认为那是对“真相”的忽视,也是对生命的一种漠视与侵犯。“诸相非相”,“万法从心”,物我一体。一切自然物象都是有情的,它是人类生命的镜像,同时感化启示着人类。丰子恺以博爱、广大、同情之心灵看取天地间一切的物类,呈大人相,大人格。它超越着自然之力,睥睨着人生宇宙之真相,伟大足以比英雄,柔软堪以比少女。然而,他又与生活靠得很近,是生活的参与者,所观所悟不离世间。

       /叁/

       丰子恺在《我与弘一法师》(原载1948年12月《京沪周刊》第2卷49期)一文里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我虽用三层楼为比喻,但并非必须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然后到第三层。有很多人,从第一层直上第三层,并不需要在第二层勾留。还有许多人连第一层也不住,一口气跑上三层楼。不过我们的弘一法师,是一层一层的走上去的。弘一法师的‘人生欲’非常之强,他的做人,一定要做得彻底。他早年对母亲尽孝,对妻子尽爱,安住在第一层次中。中年专心研究艺术,发挥多方面的天才,便是迁居在第二层楼了。强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满足于二层楼。于是爬上三层楼去,做和尚,修净土,研戒律,这是当然的事,毫不足怪的。做人好比喝酒,酒量小的,喝一杯花雕酒已经醉了,酒量大的,喝花雕酒嫌淡,必须喝高粱酒才能过瘾。文艺好比是花雕,宗教好比是高粱。弘一法师酒量大,喝花雕不能过瘾,必须喝高粱。我酒量很小,只能喝花雕,难得喝一口高粱而已。但喝花雕的人,颇能理解喝高粱者的心。”在这一点上,夏丏尊与丰子恺都是喝“花雕”的,虽非“高粱”,但已然是酒。对弘一法师一样有着完全的理解与向往。但夏丏尊虽然赞善李叔同,但“因种种尘缘的牵阻”,一生愁苦。他也曾认真地考虑过出家,李叔同的出家就有夏丏尊的怂恿,但他自己到底没有出家。“可是受弘一法师的感动极大,他简直信仰弘一师。自然他对佛教也有了信仰,但不在仪式上。”“他将教育和宗教打成一片。”(朱自清:《教育家的夏丏尊先生》)弘一法师出家前,与夏丏尊相交近十年,出家后与夏丏尊也一直是畏友,时时启诱谆嘱着夏丏尊。如果用丰子恺的比喻来看夏丏尊,夏丏尊则勾留“二层楼”,累于“一层楼”,同情“三层楼”。而丰子恺自己,则停留在“二层楼”,勉力爬上“三层楼”,在“物我一体”与“万法清心”“诸相非相”之间游走。但学艺术的人,必须体会宗教的精神,其艺术方能进步。也正如弘一法师曾引用过的佛家语,“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但弘一法师一心持律,一心念佛,全然站在宗教的范围。丰子恺的散文有弘一法师的平淡之美与禅意,却少了弘一法师的岑寂与飘然。比之弘一法师,丰子恺尚未完全做到对于一切事物,不为因袭成见所缚后的真解脱,真享乐。丰子恺的散文有佛禅散文的意味,却也始终难掩内里肠热的内蕴与真实。他有夏丏尊的悲悯与入世处,却又少着夏丏尊的“叹息”与“愤怒”。夏丏尊坦言自己大半生来,平日吃饭着衣,未曾尝过“真”的滋味,“真”的情景。“艺术的生活原是观照享乐的生活,在这一点上,艺术和宗教实有同一的归趋。”“真的艺术,不限在诗里,也不限在画里,到处都有,随时可得。能把它捕捉了用文字表现的是诗人,用形及五彩表现的是画家。不会做诗,不会作画,也不要紧,只要对于日常生活有观照玩味的能力,无论如何都能有权去享受艺术之神的恩宠。否则虽自号为诗人画家,仍是俗物。”(夏丏尊:《〈子恺漫画〉序》)他也曾说过,“佛学于我向有兴味,可是信仰的根基迄今远没有建筑成就。平日对于说理的经典,有时感到融会贯通之乐,至于实行修持,未能一一遵行”。弘一法师曾说夏丏尊过于执着于“理”,而糊涂了“事”的一面,没有悟得“事理不二”的法门。(夏丏尊:《我的畏友弘一和尚》)比之丰子恺,夏丏尊尚未将日常生活咀嚼出味道,如此,与艺术似乎也远了一层。但丰子恺的言之有物,丰富多彩,简洁干净,字斟句酌,诚实无伪,蔼然可亲,以及深切地混和着自己的思想的特点,似乎依稀可以看到夏丏尊的影子。他们似乎都重清谈记述,讲究朴实隽永,单纯澄澈,往往又能抓住事物的特征与神髓,是白话记叙文的典范。他们也似乎都体现出“飘逸”与“深刻”,“清淡”与“激越”的复合品性。丰子恺没有夏丏尊的天真与恳挚,耿直与悲愤,他比夏丏尊懂得“世故”,然而,却懂得世故而不世故。他是善于调和内心矛盾的人。他有“山”的宗教,亦有“湖”的艺术。他既在世间,也超越着世间,走着合宜的中间路。世间的路让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对生活的激情与强烈的爱憎,而艺术与出世的路又让他保持一种静观与“乐道”,“天下虽干戈,吾心仍礼乐”。他在艺术的世界里“纳凉”与“避雨”,哪怕是短暂的。(作者系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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