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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览群书 2017年11月01日 星期三

    这株懂得独立的《原上草》

    解志熙 《 博览群书 》( 2017年11月01日)

       上世纪的80年代末,有一首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非常流行,歌中唱道——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 我的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日头从坡上走过,照着我的窑洞晒着我的胳臂,还有我的牛跟着我。不管过去多少岁月,祖祖辈辈留下我,留下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有身边这条黄河。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 我的歌。

       我很喜欢这首歌,因为自己的家乡环县就在西北的黄土高原上,那里亘古的风雨冲刷出连绵的丘陵沟壑,其间掩藏着一个又一个村庄,住着一户户老实巴交的农民,祖祖辈辈过着苦焦的光景,并且由于那里长期处于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对抗的分界线上,历来战乱不断,农人更难得安生。祖先父老们就像黄土地上尖锐的荆棘和坚韧的蓑草一样,只有凭着格外顽强的生命力,才得以在这片土地上存续至今,而苦难并没有减却他们的仁义和厚道……

       黄土高原上当然也有文化存焉。事实上,环县乃是周民族的发祥地之一,《诗经》里的“北豳”之诗就与我们的家乡相关;而在伟大的汉唐时代,也常有文人骚客过往其间,留下了不朽的篇什。直至北宋庆历年间,范仲淹知永兴军、随后经略环庆两州,还曾筑塔于环、颇思振兴文化——现在环县北门外的宋塔里就有砖刻文字“永兴军泾阳县砖匠人刘秀,作下张义、邓安,庆历三年七月”,那正是范仲淹经略环州之时,则此塔必是范公倡议而筑者,而范公在戎马倥偬之际筑塔于此,显然旨在文化之提点。可惜的是自南宋以后,中国的政经与文化中心南移,整个陇东地区从此成为文化上的边缘之地,后世只有道情皮影戏和山歌民谣等民间文艺在乡间传唱,文人的书面文学则近乎空白。迨至上世纪30年代,环县成为陕甘宁边区的一部分,文化落后的局面才渐有改观。新中国成立以后,环县的文教事业开始走上正轨,新时期以来文教事业更是突飞猛进,一代代大学生们毕业后或在外发展,或回乡服务,其中不少人爱好文学、潜心创作,于是,沉默千年的环县终于在文学上有了自己的声音。苗相田就是环县文学的后起之秀。相田1970年出生于洪德乡,那里也是我的老家所在地。在相田的那个村子里,他是第一个考上学的人,自然很珍惜学习的机会,勤学苦读有成,1990年毕业后回本县中学任教,担任语文教师。从教之余,相田也潜心于文学创作,在《黄河文学》《散文》《杂文月刊》《飞天》《诗刊》等杂志上发表诗文数十篇,并已出版长篇报告文学《师魂》,还有长篇小说《晴雨蓝朵》、中篇小说《绝颜红药》在网上签约试读,很受读者欢迎。《原上草》是相田短篇作品的汇集,书中既收集了一些“聊斋志异”式的短篇小说和不少抒叙人生感悟的散文小品、语丝格言,还有一些艺海拾贝含英咀华的文艺短论、抒情寄怀的新旧体诗,以及谈论教学体会的杏坛寄语等,内容相当丰富可观,而写作态度认真诚恳,诚所谓且行且歌、有感而发,抒情叙事、格调独特,读来颇觉清新而且慰心也。

       《原上草》的开头一辑“乡村志异”就很吸引人。看得出来,这些“乡村志异”继承了六朝志怪和《聊斋志异》的叙事传统,所叙说的“怪异”之事显然从环县的民间传说生发而出、加上作者灵动的想象和细心的开掘,读来特别有趣和有味。即如《飞龙在天》一则写乡民魏三发现头上长了一个肉猴,乃以为“头上瘊,飞天龙”是贵不可言之兆,所以他暗自窃喜,后来疼痛难忍,又被医院误诊为肿瘤,在绝望中等死的魏三最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咬入肉中的草虱在作怪而已。(按,环县是半农半牧区,记得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就曾因牧羊而沾染草虱,脑袋被咬了一个小坑而不觉,所以《飞龙在天》这个故事是很有环县的乡土特色的)经由相田的富于反讽的妙笔之点染,魏三的这一幕荒诞的人生悲喜剧岂仅可笑而已?它更折射出富贵利达的执迷之虚妄。又如《一念之间》里的赌徒陈根根正赌得顺风顺水之际,只因听了一个老者的劝告而及时收手,乃使家人得免灭顶之灾——如此恰到好处地喻示善恶祸福其实都出于人的一念之间,这也是足以发人深省的。再如在我们的家乡,阴阳先生不仅是道通阴阳的奇人,而且往往是知书达理、善于排难解纷的能人。《吴奇仁》一则所写的吴奇仁就是这样一位奇能之人,他与和尚们的斗法之胜负,与其说显示了神秘的力量之高下,毋宁说更暗喻了人性的善恶之有别。同样引人深思的是《找死》一则里的老者陈广闻,他被诊断为癌症,竟能“视死如归”、服下剧毒农药找死,没想到却因此而霍然病已、否极泰来。这个奇异的故事所启示于读者的,已非人间神迹之有无,而是人对生命应秉持什么样的态度。至如《骆神医》一则写一壮汉嗜粪成瘾,其实是肚中有虫所致,故事写得很有谐谑之气,而谐谑之中别有深意存焉。最触目惊心的是《施舍》一则,写两兄弟得到神仙施舍的意外之财,却禁不住贪念而互相陷害,幸运于是反转成不幸,令人对财富的副作用和人性的限度有所警醒……显然,诸如此类的“乡村志异”具有鲜明的环县乡土特色,作者的叙述古朴简洁而又别具匠心,使作品超越了单纯的猎奇志异,显示出对世态人情和人性隐微的深入开掘,这是很有意味的。毫无疑问,这些“乡村志异”乃是植根于环县乡土生活的艺术再创造。

       《原上草》的一大半都是各类散文小品,这些文章多以朴实温厚的笔触表现作者对生活的独特体悟,贯穿着一种甘于平淡、尽其在我的生活态度,这也是殊为难得的。坦率地说,有不少读过点书的人常不免自视甚高而不甘于平凡,用我们家乡话来说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如此好高骛远而不能脚踏实地,结果往往是一事无成。出身农家的相田则秉持着农家父老踏实与敬业的生活传教,对平凡的教师工作乃能安之若素而自得其乐。如《且行且歌》一篇,就真切地写出了日常教学工作的充实和教学之余的生活乐趣,作者因此而强调:“只要你工作敬业,有责任心,不负所望,业绩显著,完全可以且行且歌!况且,这些并不要太奢侈,寻常人家都能做得到,而且还挺快乐,所以,祝你过好每一天,每天都有好时光!”《等待人生》一篇则从莫言到异国观光途中车子抛锚、同行者满口抱怨、莫言却觉得因此“能在俄罗斯的草原上过夜,这机会千载难逢”写起,进而抒发了作者独特的人生感悟——

       其实,人生就是一连串的等待,几乎无时不等,无日不等。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是天真的少年在等待中成长;等待着爱情,等待着婚姻,是激情的青年在等待中澎湃;等待着加薪,等待着晋级,是职场人群在等待中努力;等待着清风,等待着细雨,是农民在等待中守望丰收;等待着中考,等待着高考,是父母在等待中望子成龙;等待着休假,等待着年关,是老人在等待中渴望团圆……所以,人生处处有等待。人从呱呱坠地开始,等待就注定要伴随终生,而且见缝插针,无时无刻地不高频出现。在等待着这件事情完成时,那件事情已经悄悄埋伏在那里等着你了,当然你也在等着它;完成那件事时,另一件事情又露出脑袋,如期而至……人生就在此起彼伏、接二连三地系列等待中完成一世,而且生生世世都不例外。可以说,等待才是人生的常态,如果不等待那就有异常。

       这样一种“甘于平淡事、从容若有待”的生活态度,是很值得赞赏的。在本书中诸如此类的生活感悟还有不少,如《配合》一篇强调“人生中的配角是多么重要”,《一辈子只打一口井》一篇揭示“认准目标、持之以恒”的道理,也都是很能给人启发的好文章。“情系故园”一辑的几篇散文则表现出对人情人性之有同情的理解,从中亦可见出作者朴厚的性情。这几篇散文都是从作者与其亲人以及故乡长老的关系来着眼和着笔的,文中交织着对亲人戚友体贴入微的关怀和对自我疏误的坦诚反省。如《哦,七爷》所写的“七爷”乍看是一个特别吝啬小气的老人,所以他留给相田的幼年记忆是不很愉快的,长大后的相田才逐渐了解到七爷一生的孤苦与无奈,理解了他为养家糊口而不得不处处紧守之苦衷,于是为他写下这篇朴素的素描,从中可以看出一些老农民可悲的一生和作者朴厚的同情心。特别动人的一篇是《妻》,既写出了相田与妻子“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缘分,也写活了一个美丽贤惠且颇有女汉子气的妻子形象,而相田对自己一度有点“心猿意马”之反省,更展现出他对夫妻感情的珍重——如此坦诚抒写足见作者性情之真率,且使文章具有了难得的温厚坦荡之美。新旧体诗一辑更是且行且歌、从容吟唱,真切的体验与内敛的才气相辅相成,颇富耐人寻味之美感。

       文贵有己。相田的创作历程虽不算长,却已初具个人风格且保有鲜明的地方特色,这无疑是创作之正道。我比相田痴长十岁,在多年的读书生涯中常常遗憾地发现,有不少基层的文学作者,尤其是一些初学写作者,往往简单地以为中心城市的流行文学风尚和著名作家作品就代表着文学的高端标准,于是亦步亦趋模仿追随之,其结果是不由自主地成了“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者而丢失了自己,其苦心的追随风气之作其实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相田的写作显然与此有别,他是一个深深植根于乡土生活土壤、很有感悟力并且善于反求诸己的作者,此所乃能独立高原自咏思,使自己的文学抒写独具面目、自成格调也。也因此,我读相田的作品,由衷地为家乡的文学事业后来有人而倍感欣慰。自然,相田还年轻,他的写作也不免有些率性之处、亦多少有点芜杂之累,但这都不打紧。我相信,以相田的勤奋和灵气,则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在创作上更上一层楼、给读者另一番惊喜的——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作者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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