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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览群书 2014年10月01日 星期三

    一册不舍快读之书

    祝兆平 《 博览群书 》( 2014年10月01日)

        几年前,读钟叔河《念楼学短》,曾读到苏东坡和陆游都爱读陶渊明诗集的记载,其中苏东坡做官时弄到一册陶渊明诗集后,因太喜欢陶诗,竟不舍得一下子读完,要待心中不爽这时才取出陶诗集读,但每次只舍得读一篇,决不肯多读,为什么?只因怕把陶诗读完后就无法消磨时光度日子了。这样的感受我自认为深得其味,因为不久前我看到介绍陆灏有新著《听水读钞》(海豚出版社2014年2月版)问世后即从网上购得阅读,不料一读之下竟生出如当年东坡读陶诗一般的想法,因怕把书中如此精深通透的文章早早读完后,一时会无法找到如此耐读的好文章。故每天只在晚上洗澡后坐在床上读上几篇,花了半个月才把那99篇文章仔细读完,而读完之后竟产生一种若有所失之感。

        当年鲁迅在为孔另境编《现代作家书简》作序中写道:“一个人的言行,总有一部分愿意别人知道,或者不妨给别人知道,但有一部分却不然。然而一个人的脾气,又偏爱知道别人不肯给人知道的一部分,于是尺牍就有了出路。这并非等于窥探门缝,意在发人的阴私,实在是因为要知道这人的全般,就是从不经意处,看出这人——社会一分子的真实。”其实,要了解一个人的真实,除了看书信尺牍很重要外,还应该包括日记在内。

        陆灏新出的《听水读钞》就是这样一册不仅读书信尺牍,而且研读一些值得关心的文化名人的日记,且往往两厢比较着读,则就读出了一些很鲜为人知的真实面目和已被遗忘的历史细节来,这其实就是阅读中的至尚乐趣。

        我认为读一个人的书,无非是两大方面:一是了解那个人的知识学问,二是了解那个人的真实面目(思想观点价值观及脾气性格)。陆灏这本读书札记不仅能使人增长见识,而且能使人领悟到很多读书的门径和方法。他往往通过书信日记及一些回忆文章的对比考查分析,对同一件事,同为事件当事人的不同的记录和回忆,可以从中看出不同的人的立场、观点、脾气、性格、人品、思想境界和德行来。

        《一次会面,两种表述》一文讲道,在胡风事件发生的三年前,即1952年,“胡风集团”中的才子舒芜首先倒戈,写了一篇检讨文章《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胡风对此非常气愤,在给太太梅志的家书中称舒芜“无耻”。同年九月,舒芜去北京参加批判胡风的会议,跟胡风有过一次会面。对于这次会见,两人分别有记录。一是胡风在当月14日给梅志的信,说:“无耻,昨日来会见了。三时多来的,一道到公园喝茶,再到小馆吃面(他会的账),又回到这里,坐到十时过才去。”而舒芜在其《口述自传》中也提到了这次会面:“记得我是上午去胡风那里的,去了就坐在那里谈,一谈谈到吃午饭,然后走出来,到东四一个饭馆吃饭,他请我。吃完饭之后,我们还到天坛公园坐了一会,又接着谈,之后又回去接着谈。我们一直谈到很晚,快吃晚饭时我才走,彼此还很友好地告别。”

        两个当事人对同一件事的记录,却有两点大不相同:一是大家都说对方买的单;二是时间究竟是从上午到下午,还是从下午到晚上各执一词。两个不同的故事令我感觉意味深长。

        《黄侃只“嗯” 了一声》讲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上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留学中国,曾在北大旁听过朱希祖、马幼渔、钱玄同等名教授的课程,后来出了一本《我的留学记》,写了不少关于北大教授的故事,其中写到他如何结识黄侃,真正被黄侃的学问所倾倒,认为“我在中国留学三年,似乎第一次遇到了像学者样的学者”。他向黄请教《经传释文》中的一个问题,黄侃只“嗯”了一声,不用翻阅任何书籍就解答了。而这个问题他在北京曾经请教过两三名位教授,回答都不得要领,难怪黄侃瞧不起北大教授,对他说:“那么无聊的课,你竟听了那么长时间!”

        后来,黄侃对他颇为友好,年初还请他去家里吃午饭,同时约了吴梅。吉川问是戏曲家吴梅吗?黄侃回答说,戏曲研究只是吴的业余小技,“他可是真正的读书人”。吉川后来回忆与吴梅此次相聚,“疏朗的鬓髯,戴着一顶和尚似的帽子,矮短的身躯,悠缓地用苏州话与我交谈,一副名士的派头,但对我这样的年轻学生,却毫无城府”。而在《黄侃日记》中,却如此记载“吉川自言考订而不好词曲,又于瞿氏(吴梅字瞿安)无所咨问,瞿氏恶之。”吴梅则在过后不久对人说,“吉川幸次郎曾向余请益,看吾藏弆各书,可知其心叵测矣”。相见之下,两人之间相互的印象反差可以如此之大,可见真正是人心叵测呵!

        读邓之诚日记(五石斋日记读抄)在书中占有重要篇幅。以《骨董琐记》名世的邓之诚亦文史坛上耆宿,《邓之诚文史札记》(内容主要是摘录《五石斋日记》中买书记录、读书心得以及师友交往、臧否人物)以洋洋80多万字两大册行世,大概因为原来并没有想到要发表,所以臧否人物不留情面,其中讽刺挖苦、嬉笑怒骂皆多,甚至有些迹近刻薄,但由于不受拘束,毫无隐讳,故所记所言读来见性见情见风格,相当有趣。

        比如在《札记》中他对南北两陈的评价非常典型。陈垣和陈寅恪对邓之诚都很友好,他们的交情也都比较深,但他即对陈垣(援庵)在解放后的转变,对当局的积极迎合不以为然,也不理解陈寅恪的“坚持”和中共当局对陈的“客气”。

        1949年5月15日,邓之诚在《解放日报》上读到陈垣致胡适之信,第二年3月6日,萧正谊对他说 ,胡适看到此文后曾声明陈援庵给他的信不是陈所写,理由是“日月差互及白话用字”。邓之诚在当天日记中写道:“然陈正以此为得计,而胡乃指为赝……奈何!”在1950年的另一篇日记中说:“许大龄言:陈援庵已穿蓝布制服,妙极。”1952年,院系调整,邓之诚由燕京入北大历史系,10月北大开学典礼,“陈援庵在来宾之列,最得意者也”已经语带嘲讽。在另一篇日记中,邓之诚说陈垣“此君大惊小怪,满身火气,宜服清凉散也”。

        还有一则日记也可看出邓之诚对陈垣的看法。1959年3月12日记:“报载:陈垣《党给我的新生命》一文,自述军阀时代,苟全性命,不求闻达。”但邓之诚对这个老朋友的经历和为人是十分清楚的,因此下面他写道:“我所知者,民初,陈为梁士诒私人秘书,众议院议员。辛酉,梁组阁,得为教育次长代部。后复携贰,以居间买东坡《书髓帖》,通好于徐世昌,无所遇,乃投曹锟贿选票,得八千金。后与李石曾、马衡合谋说冯玉祥逐宣统出宫,事后惧祸,避居大连半年。罗马教皇纳英敛之之议,设辅仁大学于北京,英推张相文为校长,张力让陈为之。北伐成功,得李石曾之力,为北平图书馆委员长。辛未,专任哈佛燕京社学侣时,托陈振先向蒋中正‘输诚’,竟无所遇,乃喟然叹曰:最后一条战线,只有辅仁大学矣!翌年,乃谋回辅仁大学校长,以至解放。今以诸葛自比,未免太不伦类!”不仅在日记中狠揭了陈垣向来不择手段向上爬的老底,而且可以看出,他心里对这位老朋友已经很不屑了。

        而他对陈寅恪的态度,尽管也不理解陈的坚持,“得洗玉清书,言:陈寅恪为国家争独立,为学习(术)争自由,故不应科学院之聘。此何说欤?”(1953年12月21日),但对陈他始终保持着敬重和担心。1954年9月29日:听聂崇岐说“陈寅恪又将北来……约法三章:不谈马列;为学不受限制;为文不得删易。已得总理允许。”1958年7月7日日记:“姚嘉绩来,言:历史二所正在对陈寅恪《隋唐史》中所谓婚姻集团等荒谬见解作批评,寅老老运恐不佳也。”文字中对老朋友充满了担忧。

        邓之诚臧否人物不留情面,竭尽嬉笑怒骂、讽刺挖苦之能,有时甚至语近刻薄,其实也从中见其人之见识脾性。比如他在1959年8月17日记:“报载:张元济于十四日死于上海。此人以遗老自居,而骂清朝。胜利后,反对蒋中正。解放后,勇于开会,当场中风,卧病数年,今始化去。在商务馆发财二三十万,为人绑票,去其大半……一生刻薄成性,能享大年,亦甚幸矣。”令人感觉对中国文化出版大有贡献的张元济还有另一面。

        这样的情景,在诸多文化名人的日记中都有透露。顾随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但有时评论时贤也较激于情绪化,比如他1957年在给周汝昌的信中说:“当代新诗人,四十年来只许冯至一人。”早1923年,他就在给另一挚友卢伯屏的信中说:“《创造》二卷一号弟已购得一份。冯至诗尚可以过得去,其余胡说八道,狗屁马粪而已。”再如顾随在1942年6月10日信中说:“辅大国文系如沈兼士先生之小学、余季豫先生之考据,皆并世无两。”而对当时文化部的主要领导郑振铎却似乎很是不屑。1953年10月27日的信中说:“好笑郑振铎氏近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一篇文字,居然欲说:一切考证皆是‘可怜无补费精神’。”下面还有自注:“难为‘该’氏居然记得一句遗山诗,而又一字不差地引用出来。”人生苦短,书海无边,怎么才能最高效地获取最多的学问见识,从好书中多有请益呢?我认为就是读像陆灏这样的书,可称之谓站在书生(学者型)的肩膀上,借力摘桃子也。我就是因为读了此书,而去找来《邓之诚文史札记》《顾随致周汝昌书》《顾随全集》再读的。

        黄裳先生的著作我基本上是全的,比如《来燕榭书跋》我在15年前就已收得上海古籍出版社一版一印的,但这次读了此书中《书痴如此,可为一笑》一文后,就再次邮购了中华书局2011年版的《来燕榭书跋(增订本)》,只为了该书中附有一幅《离骚草木疏》的书影。文中讲黄裳先生1952年夏天在北京琉璃厂的藻玉堂看到明抄本《离骚草木疏》一册,诧为异书,但价钱不菲,过几天再去,终以50万重金得之。离京返沪前“喜而识之”:“戋戋一册书,费钱如许,殆有计叶论价之势。”过了六年,1958年6月,黄先生再翻出此书写跋语说:“此明人精写之本,可作法书观。余收明写本多矣,天一阁亦不下百种,未见有若此之精妙者。每一展卷,辄为快然。”此时黄先生已经被划为右派打入另册,而他在此时尚能“展卷快然”,不仅展现了黄裳的真文人心态,而且说明了50万金(50元)实在一点也不贵啊!

        《听水读钞》全书一共收入录了他大部分曾经发表在《深圳商报》“文化广场”副刊上的99篇文章。每篇文章短小精悍,数百千言为多,题目亦小而实,一书一人一事,甚至一句话、一个词、一个现象,皆针对性强,表达贴切。全书是陆灏读了数千百的书信、尺牍手札、日记、传记、回忆文章后精要摘录和分析的学术成果。在报纸上初见时,拜读之余就想摘录分享,竟未成文。大概就是受了他在该书后记中说的“读书是我的一项爱好,对我来说,除了消遣取乐,读书并没有其他功效,既不为考试、不为研究,也不为了写书评”的影响。这次我一定要在这里再读并摘录出他书中的部分趣要,与没有时间读书和无法如此深入读书的爱书之友分享阅读之乐趣,也算是希望为文化传播做点推动的善意吧。

        (祝兆平,原苏州广播电视报社副社长、书记、总编辑。江苏省十大藏书家,藏书30余年,累计1.5万册,他是一位独立知识分子,以启迪自由思考为读书的目的,著有《板凳集》《春秋集》《书人交游》《书斋夜读》等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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